上海王
李玉端着东西回来,荔荔转过身,站起来。李玉不经意地说:“小姐。”又低头整理带回来的东西,突然想起来不对,仔细一看,张大嘴说,“你,你——小月桂?”她惊得晕倒在地上,拖倒了一些道具乒乓直响。
筱月桂在走廊里,遇见好几个到化妆室来祝贺演出成功的人,她停下来与他们说着话,请他们多多指教捧场。一抬眼看见几个记者跟来,要采访。
“请等一下,我卸装后细谈。”她微笑着说,就在这时化妆室发出异常的响声,她赶快跑过来,推开了房间门。
她吓了一大跳。
一个十年前的她坐在化妆桌前,正看着自己,筱月桂觉得是在做梦,但再睁开眼睛一看,的确是真的,她正朝自己一笑。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走上去,一把抱住那人,“荔荔,我的好女儿回来了,你长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
法租界极司非尔路,有幢高矮起伏不一致的两层花园洋房,门前种着棵高大的玉兰树,墙上爬满常青藤。筱月桂搬到这儿已有十年。
黄佩玉遭到不测后,他的大太太好几次曾带些家人来闹,要收回康脑脱路的房子。最厉害的一次,一群手下人在门外吵闹不休,门都打破了。这里如意班的男演员全体出动,去帮老板,双方已经开始大打出手。筱月桂打了一个电话,租办巡捕房赶来,筱月桂亮出房契,上面的确是她自己的名字。巡捕见状就说强入民宅是犯法,要抓人,大太太只得走路。
筱月桂嫌那房子旧记忆太多,决定卖掉另买。一对德国商人夫妇,因战败而无生意可做,要回国去,在法租界有幢房子急于出手,一谈,价钱很合算,筱月桂便买下了。
世界大战弄得西方经济破败,远东却一枝独秀,上海房产,几年涨了一倍。筱月桂一进一出,换了房,在力雄银行的股份没有动,却多了一笔资产。
这房子搬进来前经过整修,外面不是很醒目漂亮,但里面一切都崭新晃眼,比康脑脱路54号讲究,房间宽敞,还有阁楼堆放杂物。后花园相比从前的房子更大,树木参天,花草也多,大荷花缸里养有金鱼。
楼梯顶端右侧里面两个房间是筱月桂的睡房和衣服间,左端第一个房间是荔荔的睡房,哪怕女儿一直不在,也空着。再里面的睡房是备用的客房。
筱月桂的房间有一个沙发椅,一个香妃软榻,可坐可卧。一张架子床摆在屋中央,这就是当初她为余其扬买结婚礼物时,无意中撞上的那张雕花床,在店铺里看上去已经够大,放在家来,就显得更大,不过确实舒服。
筱月桂从楼梯上走下来,穿得整整齐齐,披上呢短大衣,手里挎了个皮包。她注意到窗台上的那盆罗汉竹长势不错,墙上依然是筱月桂的剧照。白天楼梯间的窗玻璃映出光线来,落在打了蜡的地板上,光洁照人,楼梯扶手擦得一尘不染。
说好了这个中午,如意演戏公司的董事都去卡尔登电影院。刘骥已经成为电影界名导演,答应今天来介绍有关情况。荔荔听见筱月桂开门的声音,就从楼上自己房间噔噔噔跑下来,她穿着蓝背带工装裤,半长皮靴,既像上海男工,也像美国西部电影里的牛仔女郎派头。
“荔荔,你怎么在家,我以为你早就荡马路去了。”筱月桂举着一把伞到车子前,回头说。
荔荔不理会,她站在门口,望望天,阴雨绵绵。筱月桂的车刚启动,荔荔就冲了过来,自己打开车门,“妈,我跟你一起去。”
筱月桂笑了,“你看你,我拉你去,你不去;我要走了,你又要去。今后我要你去就不许你去,不要你去就催你快去!”
荔荔笑了,说:“妈太聪明,我这个女儿就得装笨一点。”
有十来人坐在座位上,大概都带了家属,场子里的人不少,相互握手点头后,全场就黑了,大家开始看《空谷兰》毛片。这里是趁下午场还没有开始之前,借的场子。一个半钟头,电影结束,灯打开,刘骥收拾倒转片子。电影院里窗盖往上抽起,换空气,光线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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