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撩开纱帐挂上钩后,一品楼的老板新黛玉让常力雄坐在床边,自己跪在床上,给他捶背。她瓜子脸,高挑眉丹凤眼,樱桃小嘴。要说她徐娘半老,或许太刻薄;要说她风韵如昔,恐怕太抬举。不过当她打扮齐楚,说她依然是个美人,并非完全是吹捧。在妓界,女人四十,还能让老情人留恋,就很不错了。
她黑亮的头发梳得整齐,插着钗,手上戴着玉镯,小脚玲珑地露在绸裤外面。上身是一件单薄的无袖短衫,下摆大开襟,枣红纱透花,穿着一双很少落地的绣鞋——实际上是色彩艳红的缎子做的袜套。那是一品楼倌人身上除了脸以外最骄傲的部位,花的功夫最多的地方,自然也让恩客端详拿捏最多。
新黛玉正卖力气地给常力雄做推拿。
常力雄只穿着一条短裤,光着上身,被拿捏舒服得直哼哼。他的肌肉在皮肤下滚动,体魄魁伟,说书人叫做虎背熊腰。
新黛玉全副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一边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嘴唇就几乎摩着他的脸颊。常力雄边听边笑,摸摸她的手。
小月桂端着一盘茶具,由厅堂敞开的门走入里间,她的脚步简直没有声响,只是轻声说:“姆妈,茶来了。”
房内两人根本没朝她看一眼,新黛玉只顾跟常力雄亲热地说话。小月桂走到靠近床的桌子边,放茶碗,低着头,端正地站着。等新黛玉要她走时,她才能走,这是侍房丫头的规矩。她尽量不去看他们。
“常爷呀,市面乱,闹革命党,生意不好做。”
常力雄半闭着眼,享受她的服侍,一边说:“江南有钱人都躲进上海,生意怎么会不好?”
新黛玉说:“情趣雅致的客人越来越少了,手头阔绰的更少。”她叹了口气,信任地对着常力雄问,“看这阵势,连妓家也得革命不成?”
常力雄笑笑说:“都革命,都来革命!”
他听见响动睁开眼,才看见小月桂弯身拿托盘,碰着了茶碗。他不由得看看小月桂的脚,这是一双典型的丫头大脚,无甚足奇。他的目光却往她的腿上移,落到她身上,然后眼睛乜斜地停在她的脸上。不慎间两人眼光对碰了一下,小月桂马上垂下眼帘。
常力雄打了一下新黛玉的屁股,问她:“新买的?”
新黛玉让小月桂走近两步,伸手点着她说:“好几个月前在川沙乡下拾来的粗丫头,现在乡下也寻不到像样的女孩子了。你看这丫头长成这么个丑八怪,眼太大,嘴太宽,腿太长,人太高。”她手指几乎直戳到小月桂身上,“更怪在这xx子,莫名其妙那么大!难看死了!我从她娘舅那儿买来还花了一叠银子呢。”
常力雄听了她一大箩筐话,只是简单地问:“多大?”
新黛玉说:“说是十五,都没十五的样子,我这买丫头钱怕是白折了!”新黛玉真的越说越气,“瞧把她享福得白白红红的。”
“回老爷,我十六。”小月桂的声音很清脆,但她仍是没敢朝这床上的两人看,埋着头垂着手。
“谁叫你说话啦?”新黛玉拿起扇子连拍小月桂的胸前,“叫你束胸,你又松开了?!”
小月桂半心半意地抗议,因为常力雄的眼光正盯着她看,她不愿意在这个咄咄逼人的眼光下向姆妈退缩。她禁不住抿了抿发干的嘴唇,轻声说:“束住透不过气来——”
新黛玉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不束,你赔我钱!”她依然转过身来对常力雄撒娇似的说:“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是见她爹娘死得早,可怜孤儿,一时起善心,做好事,一品楼哪会要这样的丑丫头?”新黛玉摇着头说,“换做佣妇娘姨,倒也罢了。但是娘姨是要有丈夫的妇人,小姑娘不能做。两个月前有土佬河南客看中她,我让她服侍,好歹提拔她成个小倌人嘛,或许也是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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