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李玉窘迫地站定了,“小姐真是厉害,怎么知道我有事?”
“我是孙猴子投胎,看得见你肚肠里的曲曲弯弯。来来,坐下说,话藏在肚里不生利息。”
李玉满腹心思,坐到筱月桂对面的沙发上,“小姐如果有几分钟,听不听一个街坊闲话?”
筱月桂乐了,“这儿街坊,会有闲话?我看隔壁人死了都没人知道。”
“不是这里,据说是旧城里的故事。”
“李玉讲故事,必是好听。”
“据说是真事。”李玉认真地说,“说是有个挑馄饨摊儿的小贩,每天夜里走那几条道,卖半夜点心,刮风下雨都准定到,所以生意不错。有一家每天必买,是一对夫妇,住在一家烟纸铺的楼上。楼下是店铺,走后门不方便,所以妻子总是听到叫卖声,便打开窗子,吊一个篮子下来,里面放两个碗,两角钱。小贩将热馄饨装好再吊上去。看得见女的在缝衣挑针,男的在读书写字。两个人亲亲热热吃完夜宵,就拉上窗帘安枕。”
筱月桂的手本来放在沙发边上,这会儿举起来衬着自己的脸颊,听李玉往下讲:“这么每夜两碗馄饨,吃了十多年。每天有这笔小生意,馄饨贩子心里高兴,这天白日走过烟纸铺,顺便问一声,楼上的夫妻做什么的?烟纸铺的人说,哪来的夫妻?男的五年前就得病死了,只有女的寡居楼上。”
“喔——”筱月桂说,“这个女子想念丈夫,非买两碗不可!你看我是专演故事的,都让你说得掉泪了。”
李玉说:“这个小贩却受不了,从此不走这条路。”
“何必呢?”筱月桂说,“他不敢卖馄饨,我们怎么敢唱惨情戏?”
“所以我看小姐的戏时老是掉泪,我是戏呆子。”
筱月桂仔细来回想想这故事,“其实卖馄饨的人不应当觉得这是惨事,这个妇人还是幸福的:夫妻生前恩爱,身后还是那么恩爱。不过你如果想说的就是这么一个故事,支支吾吾干什么?”
李玉脸色有点飞红,“我想结婚了。”
筱月桂差一点从沙发上跳起来,“我说呢!原来是你自己想吃双碗馄饨。你的老相好,恐怕快近五十了吧?结了婚,你的工钱给他当赌钱还不够。”
“就因为年龄老了,”李玉说,“我们才想到要结婚。总算是一辈子相好一场,到临头,也算是个正果。”
“这个开场白故事不值得!不吉利!什么时候办大喜事,我要送一件好礼物。”筱月桂说,“不过,你可不能离开我。”
李玉为难地说:“那死老头子要我好好建一个家,正巧小姐最近不太上戏院,我就可以得空。”
“你咒我永远不会唱戏了?”
“当然不是。我是想,过不了多久,老头子的赌瘾又会发作,还得让我来赚小姐的工钱。”
筱月桂很不情愿地说:“算你请假去度蜜月。至于你的男人,”筱月桂冷笑一声,“我来邀他打麻将,叫他输个惨,输得把你卖给我。”
“好办法。”李玉放心地大笑起来,“他哪是小姐的对手?”
李玉走开后,筱月桂望着这个跟了自己多少年的仆妇,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惆怅。那个两碗小馄饨的故事,像一首伤心的曲子,纠缠在她心口,使她坐立不安。她中了邪魔,怎么也定不下神来。
余其扬从外地回来,筱月桂叫人开车去火车站接他,但是余其扬先得去银行,说办完事然后再来看她。不管怎么忙,今晚肯定到极司非尔路。荔荔跟如意影片公司的班子到河南去拍外景,她很喜欢正在拍的新片子《脂粉英雄》,这是刘骥专门为她写的剧本,西部片式的左右双枪女侠,一边跑马一边开枪,把河南荒凉的黄泛区当作沙漠戈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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