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九月十七日,他写下《爱眉小札》的最后一篇。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像曾经的幻梦,曾经的爱宠,
再没有雷峰;雷峰从此掩埋在人的记忆中!
眉呀,想不到这《爱眉小札》,欢欢喜喜开的篇,会有这样悲惨的结束。”
他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神思恍惚地来到上海。
但是,他见不到小曼。
他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找她。他也不敢贸然去找她。
他成天在街上丧魂落魄地乱走,他萎靡得像一个濒死的人。
受过弥盖朗淇罗影响,画过巨幅史诗油画的刘海粟来找他了。
海粟的神情是复杂而含蓄的。志摩瞪着失神的眼睛茫然瞅着他。
“志摩,你不能消沉。我来试试想一个办法看。事在人为嘛。
我逃过婚,反抗封建婚姻有点经验。”
志摩眼中突然放光,一下子跳起来抓住海粟的手不住地摇:
“海粟,海粟,一切全仰仗你了!你务必替我想个办法!”
“你且不要抱乐观。事情棘手,办起来看。”海粟实实在在地说。
志摩紧握海粟的手不放。“只要你肯用心去办,准能办好,我也只有把希望放在你身上了。”
“这次来上海;我与小曼母女同车,一路上讲了许多,都是帮你和小曼的话。老太太那头,好像有点松动了,现在需要的是对王赓用点功夫……只要说通了王赓,老太太不会再作梗的……”
海粟像构思画面一样构思起他的计划来了。
王赓接到一张款式雅致、印刷精美的请柬,抬头写着“恭请王赓先生、陆小曼女士光临”,下首是“刘海粟鞠躬”,订座地点是功德林素菜馆。他把请柬拿在手里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寻思着此举的缘起和意义……刘海粟是老朋友,小曼母女此番自北京来沪是与他同行的,是不是巧合倒很难说。刘海粟跟徐志摩向来莫逆,这次宴请想来不为无因。
平心而论,王赓对徐志摩并无多大恶感。他与志摩虽非深交,但志摩一团天真、热情至诚的为人他是了解的。志摩与小曼,作为神交,他也不反对,所以也曾请志摩陪着她到处游玩,主要还是为了让小曼的心情舒适愉快点。他的心自问对小曼已是至矣尽矣,够慷慨够开通的了,但以小曼的柔弱娇媚,时时刻刻需要温情的滋养,这一点,自己作为丈夫来说是力所不透的,这就使志摩这个风流倜傥的才子教授占了上风去了。
站在丈夫的立场,王赓想到妻子的心已有他属,当然是恼火的。这至少有辱门庭。闲言碎语在社会上传来传去早已使他怒不可遏。这次严令小曼来沪,她毕竟还是屈从了,但这种征服式的夫妻关系还能有多大意义呢?行前夫妻间的那次龃龉,早成镜上之隙,裂痕看来是很难弥合的了。此后纵然可以把她禁锢深闺,但后果可想而知:无非是以她的沉默、悒郁而死告终罢了。小曼何辜,自己又何忍这样严酷地将她置于死地?小曼的个性,他并不是完全不了解的。她是一个体质孱弱,生性随和,貌似柔顺,但骨子里却有她的刚与倔的人。这一点,一般人不易看出,他自己也是最近
才看出的。他与她的结合,完全是陆家的主张,小曼当时年甫十九,虽然聪慧盖世,但对生活的愿望与理想却未形成,可说是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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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糊涂成了他的妻子;而自己的品貌、性格,实无使她爱慕倾心之处;是徐志摩拨亮了她心头之灯,开启了她心头对情爱的蒙昧——这,今后能被扼杀吗?能被磨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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