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来,到这儿来!这儿有花,我采两朵花给你做纪念,好不好?”他地下身去在花坛里来了一朵红的一朵白的石竹花送给志摩。“你插在衣襟上吧。你现在赶六点钟的车刚好,原谅我不陪你了,再会,再会,来,来,梅雪,梅雪……”老人扬扬手,转过身子径自进门去了。
志摩擎着两朵花呆呆地站在园子里——老哈代连一杯茶也没有请他喝”。
五个小时后,志摩站在哀脱刹脱教堂的门前思索着。那个头秃秃的背弯弯的腿屈屈的怪老头,就是哈代吗?
边上是自己的影子。
启程回国前夕,志摩借了一辆自行车,沿着三年前每日必经的那条道路飞快地踏着,赶往沙士顿。
车轮在细砂路上发出“沙沙”的磨擦声。
车轮的磨擦声唤起了志摩沉睡在记忆里的全部意识、情绪、感觉……他又是剑桥的学生了。岁月、人事带给他的忧烦、苦恼、颓丧全都扔到车轮后面,与灰尘一起消失了。
车子在老约翰的小店前停下。
“一包纸烟。”志摩故意把头低着。
老约翰正在算帐,听见叫声,随手摸了一包香烟放到玻璃柜上。
“有没有我的紫色的信啊?”
老约翰抬起头,愣了一会,他的眼睛发亮了。“啊——徐先生!”他赶紧走出店外伸出双臂抱住志摩,“你又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约翰头发全白了,皱纹多得布满了整个的脸,只有眼睛还是那样的慈祥,闪烁着幽默的光泽。
“这次,我来欧洲旅行,明天就要动身回国了,不来一次沙士顿,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心里感到空虚。我说什么也要来看一看,我忘不了我的老约翰,这儿的地方,这儿的人!”
“是啊,你们东方人最讲情义。说到缺少点什么,我这里——”他点点自己的心口,眼中已喻着泪花,“才缺少点什么。你走了,我一直惦记着你。以前我每天早晨看见你骑车过去,黄昏时又骑车回来,不管买不买烟,取不取信,你总要停下来和我聊几句。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像你这样和善、漂亮、有吸引力的年轻人。你仿佛是我寂寞晚年里的一盏明灯……”
志摩感动了。“过几年我再来,一定在沙士顿住一阵子。”
“过几年,”老人忧伤地摇摇头,“老约翰也已经不在了——”
“史密斯先生和太太好吗?”志摩赶紧将话岔开。
“感谢上帝,史密斯太太还是那么迷人;史密斯先生像我一样,也衰老了,他的小号声,一天比一天低沉了。”
“我去看看他们。约翰先生,你保重!”志摩推起车子离开老约翰的店。
“你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一定会和我一样高兴!感谢上帝啊!”
拐了弯,那座有着大露台的灰色屋子就出现在志摩的面前了。
志摩在这所屋子周围转了几圈,一种回忆勾起的依恋,使他心跳加速了。过了一会,他才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史密斯太太听见门口有响动,拿着一个平底锅子,伸头探脑地走了出来。她一看见志摩,一下子倒退几步,把手举到嘴边,铁锅砰然坠地,过了一会,她猛然扑上前去,噙着满眶热泪,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志摩,尖声喊叫:“史密斯!史密斯!快来啊,史密斯!”
史密斯先生还以为太太把滚油泼洒在身上,或者是厨房失火了,立刻像一个仗义行侠的武士似地手执水壶冲了出来,一见到志摩,他情不自禁地扔掉水壶,抢着上来与他抱吻。史密斯先生的板烟味,史密斯太太的香水味,都留在志摩的两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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