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徽徽!”宗益笑嗔道:“不要淘气!”
“志摩先生,我看,您不必再在跟你的气质性格不合的政治经济学上浪费精力了!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想介绍您去牛津或剑桥学文学。你将在那古老、庄严、肃穆、深沉的氛围中真正找到和认识自我,看到人类又明变迁、发展在一些伟大的心灵上的折光……不当的抉择是人生的莫大错误。”
“哦……”志摩抬起头,双眼似乎穿过了墙上的壁炉注视着遥远的地方,“……到了伦敦,我的确感到政治经济学踉我的气质天性是格格不入的,就像欧美的政治思想和改造社会的方案之于国的政局现状那样地格格不入……这样学下去,也很难有所成就……”说着,他起身在室内踱起步来,“自从认识了西滢和徽徽,我接触了英国文学,说也奇怪,我发觉自己就像溶质遇到了特定的溶解液,全身心都溶融在其中了……”
“哟!我可没有用角匙把你像粉末似地一匙一匙投进液体里去……”徽音用着优美动听的英语说道。突然,她又转身对着窗外人声喊着:“格林!给我那一束紫罗兰,就放在门廓里好了!”边说,边掏出两个便士扔了下去。
“徽徽,安静点!”宗孟又开腔了,语气中怜爱多于呵责。
“好吧!去牛津或剑桥!读文学!”志摩突然停步,决然说,“不过,这要辜负爸爸的一片苦心了。也罢,‘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爸爸总能原谅我的!但是,牛津……剑桥……我都很陌生,不知哪一所学校更合适?”
“去剑桥吧!Cambridge,多悦耳的名字!拜伦的母校呵!那是个出诗人的地方!”徽音伸出双臂,像朗诵似地高呼。
“好!去剑桥!去剑桥!Cahanbridge!拜伦的母校!”志摩手舞足蹈,长袍的下摆飘拂起来,活像一个第一次见到耶路撒冷圣殿尖顶的基督教徒。
他向徽音望去。她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彩,还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召唤力。
志摩的眼睛湿润了。
徽音轻轻跳下窗台,在钢琴前坐下,弹起了瓦格纳的乐曲《雾国的指环》。琴声轻轻的,柔柔的,在他们三人的谈话声里荡漾着。
直到谈话结束,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狄更生和志摩告辞了。林氏父女送到门口。徽音乘父亲和狄更生握手时,很快地悄声对志摩说:“星期三晚上六时,在诗籍铺等
我。”
没等志摩答话,她向狄更生行了个屈膝礼,就径直走进去了。
(十)
诗籍铺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一条小街上,是诗人赫洛德孟罗一九一二年创设的。每星期三晚上六点,铺子里举办诵诗集会,入场券六便士,有知名的不知名的诗人以及诗歌爱好者相聚在楼上朗诵古典诗歌或是自己写的新作。
公楼的面积不大,只能容纳四五十张座椅,但它的屋顶却很高,深色的雕花护墙木板一直伸向悬挂着一盏坏了的玻璃吊灯的尖顶。四壁挂着许多油画,像是上一世纪的作品,有的很大,有的极小,画板都相当讲究,虽然它们都已旧了。拖地的黑绒窗帘这得严严的,把街上的一切声响都摈隔在户外。屋子中间有一张低矮的大桌子,桌上只有一盏铜制烛灯,独自发出幽微的光亮,使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古雅、静穆的气氛之中。
志摩随着徽音一跨进这个屋子,他的心立刻被这种诗意的气氛镇摄住了。他真想合掌跪下,唱一曲赞美的颂辞,感激这个使他的心灵进入最适合于它的圣殿的所在,像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又立刻感到挟着本厚厚的大书,走进窗明几净的课堂,去听那些经济学教授讲述地租、利润、利息、劳动价值论,是多么的滑稽和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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