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跟在他的身后,将一束刚刚摘来的桃花虔敬地放在坟前。
志摩掏出手帕,摘去眼镜,拭去了滚淌下来的泪滴。小曼紧紧地挽着他的臂膀,偎立在他的身边。
四月的西山,早已叫浓淡不同的绿被覆盖起来了。一片茂密的新篁简直是透明的,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掀起层层微波。杏花早已开过,打皱的嫩叶还没有完全撑开;桃花的落瓣铺缀一地,有红有白;许多不知名的野花闹革,密密地爬满了坡坡,使得欢畅养血的清泉显得分外澄碧。
他俩长时间地默默站立在只活了三岁的孩子的坟前。清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小曼没有转身看身边的志摩,但她感觉得到份脸色的苍白,感觉得到他神色的庄重。
死亡,使静息了的灵魂变得高大了,使活着的亲人对它们充满了敬意。因为不论是寿终,还是天折,不论是出于横祸或是出于病魔,生命的被剥夺总是有其无比的残忍.而失去生命的不幸者,尽管他们自身也许已经得到永恒的解脱,但他们的音容笑貌和言行事迹留在骨肉至亲的心中,由于怀念,由于悲悯,总是不断得到净化、升华——何况此刻他们面对的是一个纯洁无邪的孩童的亡灵。
此时,志摩的思绪已经超越了丧子的切肤刻骨之痛,向着生死这个莫测高深的奥秘升腾了。死亡,也许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美?
因为只需刹那,灵魂就出了躯壳,飞向不可知的疆域——那里或者乃是一片比人间优甚的天地?没有一个人曾经领略过它的风光,而领略过的人,又再也不能把感受告诉我们。一位古哲说:“我们无须惧怕死亡,因为它与我们无关,我们在时它尚未来,而它来时我们已经不在。”——它,究竟与我们有没有关联?这时,志摩忽然对死亡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好奇。他的脸色渐渐舒朗了。
小曼感觉到他心理上的变化,轻轻说:“摩,我们走吧?”
志摩“嗯”了一声,回过了神。
“摩,我高兴你的痛苦已经消减了。”
“唔?”志摩惊异地转过头来望着小曼,“你怎么知道的?”
“我俩的心是相通的。你难受,我心头就会生痛;你欣愉,我的身体和心情都会感到松快……”
“啊,眉,我的眉!”志摩喃喃地说,把小曼的手握紧了。
沿着山路往回走,他们没有再说话。绕出西山,走上一条石径时,志摩忽然说:“眉,告诉你,我一向很崇拜雪莱,我更羡慕他的死。真的,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美和神奇。我希望将来能够得到他那样刹那的解脱,让后世人说起就寄与无限的同情与悲悯……”
“你为什么要说这话?不!不许你说!”小曼突然大声叫起来,眼中已是含消了泪水,“不许你再说!”
志摩呆住了。
他看见小曼的脸变得一片灰白,眼睛里流露出一种从未见到过的恐惧和痛苦。他深受感动:“看,一句戏语怎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好,我再也不说了……”
回到家里,小曼的情绪还没有恢复过来,志摩说:“曼,别去想那句话了,你怎么这样脆弱?”
“摩,”小曼难过地说,“人,是不可以乱说话的,尤其是这种话……刚才,你说的时候,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我一辈子的
命运就这样定了……”说着,小曼的眼中又涌出泪来了。“曼,你真迷信!说声死,就会死吗?”
小曼扑过去捂他的嘴。“你又来了!”
志摩把小曼拥在怀里,抚摩着她说:“曼,那些,不过是玩笑,当不得真的。你如此爱我,离不开我,我感到无比温暖……但是,在生活中,我们应该作些实际的努力,使我们的心真正贴近,你说,应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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