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此刻交出去的黑龙江一片衰败萧条,地力枯竭,森林伐光,污染严重。
而五十年后,中国将收回一个由日本资金﹑管理和技术建设起来的崭新的黑龙江。
谁都说这对中国是再合算不过的交易。
连日本最权威的研究机构算出的结果都是日本最终无利可图。
但正是这点令人怀疑。
一向精明从不吃亏的日本人对亏本买卖为何如此热衷呢 日本的空间危机感一直很强。
尤其在今天,几个小岛的领土对于世界第一流的经济大国实在是太狭小了。
虽然它以震惊世界的方式在各个国家买了无数土地和工厂,但那种用日元砸向世界的钉子仅仅是经济扩张的继续,不能做为建立政治大国和军事大国的基础。
“黑龙会”一直认为日本只有在大陆立足,才有民族生存和发展的前途。
今天,一边是西伯利亚而另一边是中国大陆的黑龙江省会不会成为这个历史宿愿再次起步的踏板呢 沉迪对上层的政治斗争不感兴趣,也不看重意识形态原则和民族主义一类的教条。
他只按系统下达的命令办事。
他知道自己的系统和电视机上这张脸是两股道上的车。
如果他的调查有结果,那不会是为了提醒这张脸不要上当,而是说不定哪一刻就会冒着烟扔出的炸弹。
调查进行得并不顺利,“黑龙会”似在暗夜的迷雾中若有若无,每次抓上去都只有空空的潮气。
近来他刚刚发现一点端倪,却又突然给了他现在这个新任务。
新任务不是来自情报局。
情报局现在不知道,将来也永远不会知道。
这是王锋直接召见他布置的。
系统有能力有效率,但若想做一件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事,最好还是避开系统。
系统永远有可能出现漏洞。
给他的任务就是寻找一个跟系统没有关系的局外人。
“局外人”三个字太含蓄了。
局外人有的是,而他要找的局外人必须擅长一种特殊的职业──杀人。
沉迪同时看中国大使馆里的记者招待会和日本女人痉挛的白腿,却没放过脑后一丝轻轻飘动的风。
他沉稳地回过头。
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男人。
那是个典型的东方人,黑头发﹑黄皮肤,凸起的颧骨,两只不大的眼睛,单眼皮。
无论在东京﹑北京﹑曼谷﹑汉城或是新加坡,这样的形像都可以立刻消失在街头人群中,和成千上万相似的面孔混在一起。
这一点正是沉迪需要的。
眼前这人的年龄似乎有点年轻,不过仔细辨认,也可以看出眼角标志阅历的鱼尾纹在浅浅延伸。
亚洲人的外貌和实际年龄往往相差很多,沉迪对此不甚奇怪,使他意外的是眼前这个形像如此文弱,挂在嘴角的笑容甚至显得□腆。
当他奔波于世界都市间秘密物色对像时,那些大名鼎鼎的黑社会头目提起这个“少校”都有敬畏之色。
但他对这个意外心里叫好。
他喜欢外表不像杀手的杀手。
“你好,‘少校’。”他用汉语说。
自从跨出国境,这是他第一次说汉语。
“你好。”
只听这两个字,最后一点顾虑就消失了。
一个人的汉语怎么样,两个字就足够了。
这两个字的回答就像从北京街头得到的,那么平庸,平庸得地道。
当“少校”微笑着再说一句汉语时,无论哪方面的信任度都更加提高。
“我已经是‘中校’了。”
沉迪不知道对这种晋升是否该表示祝贺,只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关掉传声器。
玻璃墙那边的男女变成无声电影一般虚飘。
入座前,“中校”转动墙上一个旋钮。
四壁的调光灯从暗变亮。
从这一个动作就可以看出他对这儿相当熟悉。
沉迪确信,一架或几架隐藏的自动摄像机已经开始工作。
摄像机的开关也许就和灯的开关连在一起。
沉迪没动声色。
杀手为了保证不被“灭口”,或是干完活不至拿不到全数付款,总是要留些证据做为威慑。
如果一切遵守协议,“证据”是绝不会被使用的。
这是杀手行当的“职业道德”和“商业信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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