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再见。”他对将军行了个中国式的军礼。
他真心地产生出一种同情和尊敬, 就像从小对那些勇敢的败将感觉一样。
北京
水下, 五百米, 一百二十七个人, 那一定是艘潜艇! 突如其来的暴雨从顶蓬裂孔往下灌, 仿佛在头顶开了好几个水龙头。
“龙口”本来就饿得直打颤, 叫冷水一激, 抖得便如跳起迪斯科。
他只有不停地拧衣服上的积水。
假若这辆残疾人三轮机动车的底板不也同样到处是孔的话, 车里就早得叫雨水灌成澡盆了。
拧到那只空裤腿时, 他的心又是麻酥酥地收缩一下。
快两个月了, 仍然难以相信自己真的少了一条腿。
可如果不是真的, 全训练营怎么会只剩自己一个留在国内 身为华北大队山东分队烟台小队的队员, 他现在本应正在率领成千上万的海上难民“占领”日本远洋轮驶往北美。
可偏偏送他到出发地点的飞机在空中熄了火。
迫降虽然成功, 全机人员却只有他永远失去了一条腿, 结果也就只剩下他留在暴雨里等一个很有可能一去不复返的饿鬼。
他第十次或是第十一次看表, 伴着雷鸣破口大骂。
他是特种训练营最年轻的成员, 刚满二十四岁。
当他架着拐杖哭着向石戈要一份对得起那些训练的工作时, 石戈让他加入了调查发射机的班子, 并给他了一份至少能以残疾人机动车代步的汽油配额。
发射机现在就揣在他口袋里。
开始他是最末一位配角。
班子里全是搞破案的老手, 没人瞧得起他这个外行。
可现在只有他一个人继续坚持, 班子已经名存实亡。
说实在的, 他很能理解那些老手的怨气。
本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撬开王锋的嘴就能掏出一切。
对王锋用精神是无法取胜的, 他那种居高临下傲视一切的气势使每个审讯者都感到是自己在挨审, 什么也问不出来。
老手们一致认为只有用刑, 通过肉体摧残打垮他的精神防线。
共产党时期这种方法打垮过那么多精神贵族——那些精英们、政治犯和知识分子们——百战百胜! 如果一个人痛苦地嚎叫在地上爬, 仰着被揍变形的脸求饶, 他还怎么可能“居高临下”或“傲视一切”呢 支撑人一口“气”的高贵和自尊一旦被打掉, 他就什么都会说出来。
可对王锋用刑不是件小事, 没得到批准不好擅自动手。
然而刚跟石戈透露一点这个意思, 就招来他一顿愤怒的斥责∶过去那套法西斯手段是人类和中国的耻辱, 永远不许借尸还魂! 这一下等于把直接突破的路封死了, 只剩一个谁也弄不懂是在说什么的发射机。
组织了一大批密码专家进行破译, 俄国情报机关也共同参与, 费了不少劲, 全都毫无结果。
密码结构罕见, 找不出密钥。
至今调查毫无进展, 而班子其他人在日益恶化、朝不保夕的国内形势下, 或弃职而去, 或不辞而别, 各谋出路, 已经走光了。
“龙口”进入“绿大”特别训练营以前是个电子工程师。
职业习惯使他把重点放在发射机本身上。
电波一直照样发射。
用石戈的话说, 已经发射那么长时间了, 该有的害处早就有了, 继续开机害处不会更大, 反而是停机更容易引起变故。
这样就不可能解剖发射机。
发射机上也没有任何铭牌标记提供线索。
但“龙口”从工艺、材料、只有行家眼睛才能发现的那些微小特点上断定发射机是国内研制的。
如果能找到研制的人和单位, 也许就是个突破口。
全国的电子研制单位有几千家, 挨个调查有如大海捞针。
而且国内现状已是原有单位基本散光, 人们不是随难民队伍出走异国, 就是投奔绿党的生存基地。
即使哪也没去, 也没人再与单位有什么联系了。
可是“龙口”有他自己的思路。
这玩艺既然弄得如此神秘, 肯定不会在普通民用部门研制。
王锋原来是国防科工委主任, 最大可能就是隶属于国防科工委的电子研究部门研制的。
这个范围仍然大, 全国总共有近百家。
不过通过研究王锋的档案, “龙口”看出他习惯把他关心的研究项目放在眼皮底下, 以便随时视查和掌握进展。
所以那个研究单位在北京的可能性最大。
国防科工委能研制电子通讯器材的单位在北京有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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