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他好像呆傻了, 没有表情的铁面变成了化石。
那个白玉般的背上, 分布开一片淡淡的红点, 像雪中开放的梅花, 越开越大, 越开越红。
百灵慢慢跪下, 回过头, 似是道别一样看了他最后一眼, 又突然猛举起手按向发射钮。
他的手指如同不属于自己, 而被冥冥中的力量控制, 又是痉孪地一抖, 一排子弹如刀一样在按钮之下齐齐地砍掉了百灵的手。
那只让他无比销魂的小手, 手指几乎已经触上了按钮, 现在却呆笨地掉在控制板上, 发出毫无生命的声音。
那个美丽的精灵最后挥动了一下露出骨头的手腕, 倒在地上。
“啊——”李克明似一头垂死的豹仰天惨叫, 突然把枪口对准那些正在捡枪的台湾人, 一个疾风暴雨般的扇面扫射, 几秒钟之内就把所有台湾人打成血肉模糊的尸体。
但他嚎叫着继续扫射, 一枝枪的子弹空了就换另一枝, 把满屋的设备打出爆裂的电火和浓烟, 打成稀烂不可辩认的垃圾。
地中央那个赤裸美丽的躯体在这片狂暴的毁灭中显得无比恬静, 挺立着洁白的乳峰, 如同圣女在安眠。
北京 高等军事法庭“你和被告是不是情妇关系 ”
“我想是, ”她轻声说。
“我多么希望……我是……”
实行军法管制以来, 这是一次最公开的开庭。
虽然不允许新闻界采访, 但有当局挑选的各界代表出庭旁听。
有关方面发言人也明确表示将公布审判情况。
石戈的名字现在传遍了世界每一个角落。
每一种语言的传播媒介都在反复不停地说到他, 使他的知名度短短几天就超过了许多总统、明星和亿万富翁。
从美国议会到天主教廷到德国绿党到阿拉伯的恐怖组织或俄罗斯的妇女团体全都把他赞誉为当代最伟大的殉难者和人类的良知。
成百上千的知名人士提名他荣获本年度诺贝尔和平奖。
无以计数的人为他请愿、示威、游行、开展签名运动, 要求北京保证他的安全。
各国政府也纷纷发表声明, 希望北京公开石戈的现状, 减轻国际社会的焦虑和猜疑。
这次审判就是对世界的回答。
陈盼一被带进法庭, 就意识到自己期待国际压力起作用的愿望完全是幻想。
法庭故意弄得很正规, 很讲程序, 但一进去就感觉到必置人于死地的气氛。
自从被捕, 她从未想到过自己, 全部心思都在为石戈担忧。
别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即便从最客观的法律角度, 他也可以确确实实地被定为有罪。
一个国务院副总理企图把国家最高机密通过第三国泄露给正在交战的敌方, 无论用什么逻辑也无法在法律面前辩解。
国际舆论发自道义, 而道义和法律是两个范畴, 所以当局才如此自信。
法庭上甚至有好几台摄像机, 得意洋洋地拍摄着准备向世界播放的录像带。
陈盼被两个女法警押进证人席。
她算同案犯。
她是通过澳大利亚广播电台听到他的惊人之举的, 这是第一次见他。
她当时立刻从郑州赶回北京, 到处打听他的下落。
明知那毫无意义, 却无法让自己停止。
直到第三次向当局申请探监, 她自己也被关进了监狱。
石戈坐在被告席上。
他瘦了, 额头显得更大。
稀疏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自由张扬, 有点像爱因斯坦那张著名的照片。
他没请辩护律师, 对指控他的叛国罪名也没说有异议的话。
对多数讯问, 只是简单地回答一个“是”, 显得心不在焉, 似乎眼前正在进行的一切全与他无关。
直到听见法庭叫陈盼的名字, 他才抬起眼睛。
他的表情和姿势没有变化, 看不出相见引起任何特殊的感觉, 甚至像是不认识。
只是目光与她相遇, 仿佛凝聚星体的引力在伸张, 使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霎时退隐消失。
她过去从未认真地注意过他的形象。
现在却突然发现, 男人的形象更多地是源自精神而不像女人的形象源自肉体, 因而男人不像女人那样随年龄失去容貌。
年轻稚嫩的漂亮男人远不如成熟、强大与智慧的男人有魅力。
这就是男人能随年龄的增长越发美的原因。
最美的男人完全是精神的反射, 再丑的五官也会不见其形而只见其神。
在这个最不适宜的场合, 她第一次做出对比:她觉得石戈比欧阳中华更美, 美得让她心痛欲裂, 又让她神醉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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