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
作者：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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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脸，”洪泰岳嘲弄地说，“你不必费这个劲了，回去带着老婆孩子人社吧，如果你喜欢牛，就安排你当专职饲养员。”洪泰岳看一眼大队长黄瞳，问，“你说呢，黄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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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蓝，你的犟劲儿我们都领教了，我们都服了你了，你入社吧，为了老婆孩子，也为了我们西门屯大队的名声，”黄瞳道， 59tqeeye情感网
“每次去公社开会，都会有人问：哎，你们屯那个单干户还单干着吗?” 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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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根本不理睬他们，人民公社饥饿的社员们打死我家的黑驴分而食之，又把我家的余粮哄抢干净，这恶劣的行径，尽管可以理解，但给父亲心中造成的创伤却永难修复。父亲多次说，他与那头驴，不是一般的主人与家畜的关系，而是心心相印，如同兄弟。父亲尽管不可能知道黑驴是他的东家西门闹脱胎投生，但他肯定感受到了这头驴与他的缘分。洪泰岳们的话都是老生常谈，父亲连回答的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抱着牛头，说：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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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头小牛我要了。” 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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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那个单干户吗?”卖牛人惊讶地问着，“老哥，可真有你的，”他打量着父亲的脸和我的脸，恍然大悟地说，“蓝脸，果然是蓝脸，好，一百元，小牛归你了!”卖牛人从地上把钱捡起来，点数一下，揣进怀里，对洪泰岳说，“你们是一屯的，那就让你们跟着这蓝脸兄弟沾点光吧，这头母牛，三百八十元，便宜你们二十元，拉走吧。”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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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腰问解下一根绳子，套在小牛脖子上。洪泰岳等人也给蒙古母牛换了新缰绳，将旧缰绳还给主人。卖牲口不卖缰绳，这是规矩。洪泰岳问父亲： 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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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脸，跟我们一起走吗?要不你的小牛会恋它妈，你牵不回去的。” 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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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摇摇头，牵着小牛就走。小牛竟然顺从地跟着我父亲前行，尽管蒙古母牛发出哀鸣，尽管小牛也回头对着它的妈叫了几声，但它没有挣扎。当时我想，也许这小牛已经够大，对它妈的依恋程度已经很弱，现在我知道，你，西门牛，原本是驴，是人，与我父亲的缘分未尽，自然一见倾心，一见如故，一见就不想再分开。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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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要追随父亲而去，那个卖牛的男孩，跑过来对我低声地说： 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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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你，那头母牛是个‘热鳖子’。” 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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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热鳖子”，是指那种夏天里一劳动就口吐白沫、哮喘不止的牛。我当时弄不明白何为“热鳖子”，但从男孩的严肃神情上，我知道这种牛不是好牛。我至今也闹不明白那男孩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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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着。我几次想跟他说点什么，但看看他那副沉浸在某种神秘思维中的表情，就把这愿望压制下去。不管怎么说，父亲买到了这头牛，而且也是我十分喜爱的牛，这就是大好的事，父亲高兴，我也高兴。59tqeeye情感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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