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大军伯见了菊花,再没提说昨晚的事,菊花就有些不高兴了,大军伯再叫出去,她就故意躲着。
本来“过桥米线”在镇安宾馆夜半突袭乌格格的事,让菊花心里很是恶心着这个谭胖子了,可从镇安回来后,乌格格对谭胖子也并没有多么反感,该吃该玩了,谭胖子一叫,还是跟着走,并且还是要叫上她,那事好像就跟没发生过一样。她就有些越来越不能理解自己的这个闺蜜了,乌格格对谭胖子到底是啥态度,咋都让她琢磨不透,要是格格最后真的跟了这样一个货色,那可就爆了冷门了。不过,她心里有时也有点贼,面对自己生活的一塌糊涂,她甚至希望乌格格就烂在谭胖子手上算了,乌格格这好的条件,最终都烂在谭胖子怀里了,她再找不下对象,甚至终生不找对象,也就有十分充足的理由了。懒得陪刁大军了,她也故意不去给格格和谭胖子做“电灯泡”,她甚至希望,给他们腾出更多的空间来,让他们陷进去,陷得越深越好。
她又把精力放在了收拾韩梅身上。
韩梅这一段时间,始终窝在家里看书,有时也出去查点资料什么的,她在着手写毕业论文,这是菊花偶尔从她给同学打电话的声音里听到的。菊花每天出出进进的,也会侧起耳朵,听听里面的动静,韩梅现在基本把电脑音乐都放得很小,那条断腿狗,偶尔也会叫唤两声,但总体房里几乎没有太大响动,只是人宅在里面而已。这样平静地宅着,在菊花看来,就是一种十分危险的对抗,不是说静水深流吗。这让菊花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在她大军伯,没有明确回答她想去澳门的问题后,再回到这个家里,这个不能不斗争的情绪,就又十分突出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必须把一切都搅动起来,只有搅动起来了,事情才可能有变化,总之,刁菊花的卧榻旁,岂容他人酣睡。这天一大早起来,她就把晒太阳的断腿狗,又踢到楼下抽起筋来了。狗是听她开门,就吓得一个趟超,拉了一泡稀地朝一边跑,跑着跑着,还是被她撵上了,理由很充分,就是给她门口拉了粪便。她说这是故意的,因为狗在这个家里,拉粪是有固定地方的,这条狗,只有韩梅和刁顺子才能指挥得动,可刁顺子今天不在,那是谁指挥狗,拉在自己门口了呢?这岂不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的事吗?
一场战斗,就这样又将打响了。
菊花既然惹下这事,自然是有充分的精神准备了,甚至她还把胳膊活动了活动,自己虽然比韩梅大些,可她相信,劲头并不比韩梅弱,韩梅毕竟太注意“娇小玲珑型”的身材管理了,在她看来,这小妖精,风也是能刮倒的。加之上次交过手了,只要打有准备之仗,是不愁胜利不了的,何况自己还是正义之师,自己是这个破家的正出。刁顺子挣下的那几个可怜钱,怎么能眼看着这么多女人来刮、来铲、来分呢。在这个村子,兄弟姐妹们为分家财,为继承遗产,多有大打出手的事发生。有些事,光说,光顾了面子,是说不清也顾不住的。最后,谁强势,谁就分得多,谁弱势,谁就躲得远,软弱,在她眼里的现实看来,是没有任何好处的。用赌神疤子叔的话说,人得横一点,人一旦横起来,连美帝国主义也是能吓跑的。可菊花在做好了所有横的准备时,韩梅却死不接招。
韩梅跑下去,一把抱起好了,只恶狠狠地朝楼上的她,盯了那么几秒钟,然后甩了一句:“真邪恶!”就跟拉着鞋,朝大门外面跑去了。
菊花也学刁大军的神气,明明听见了,偏装作没听见地斥问道:“你嚷嚷啥?”但韩梅好像已经跑得很远了。她气得立马下去,就把铁门呕呕当当反锁上了。
锈蚀的铁门,在她狠劲呕当的过程中,甚至还掉下了几块烂铁皮来。
菊花回到楼上,本来准备直接进自己房的,可在经过韩梅门口时,又有些好奇,想发现点什么打击的线索。但进去看来看去,也没啥像样的东西,除了电脑,就是破书,再就是床铺、被褥,还有一个电暖器。电暖器还开着,她用脚踢了一下开关,那两根红彤彤的管子就灭了。不过墙上贴的那一溜溜照片,让她很是有些嫉妒了。这碎妹子,竟然还照得跟奥黛丽.赫本似的,明明是近期照的,还偏洗成了黑白的,发式也是赫本的发式,眼神也是模仿赫本那有些勾人魂魄的眼神,鼻梁高得有些放光,她就想拿起桌上的剪刀,把那双骚眼睛,戳两个窟窿,然后再把鼻梁宛j掉,做成一个骼镂头留在那里。但她到底还是没有那样做,那碎妹子,今天毕竟没有向她示强。她对山寨版的赫本阵了一口,又把烂电暖器踢亮了,然后才回到自己房里。她有些无奈地朝床上狠命一躺,双脚把鞋,端直踢上了天花板。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真的无事可干,桌上倒是有瓶红酒,她先拿起高脚杯,想学电影里“高大上”们的品法,结果,还没喝一口,就又放下杯子,拿瓶子咕咕嘟嘟灌了半瓶,然后躺下了。她现在越来越得靠这个入眠了。
也不知啥时,楼下传来铁门的呕当声,她醒来,第一感觉,可能是那碎妹子回来了。可听声音,又有些不对,好像是刁大军的声音。她就起来朝下一看,是刁大军带着人,正在换她家的铁门哩。她就喊:“哎,大军伯,干啥呢?”“看你睡得死的,真正是门让人背去了都不得灵醒。还干啥呢,看你家的铁门都烂成啥了,恐怕连羊都拦不住了,还防盗呢。我给你们换一个西京城最好的门。”菊花说:“这破家,有啥盗可防嘛,还要最好的呢。”大军伯就说:“梅,看这娃说的,你爷过去常说,破家值万贯哩。”放在别人说这话,好像还有些严肃性,这话从大军伯嘴里出来,就把菊花惹笑了。刁大军说:“你笑啥哩,在你爸眼中,这就是苏联的克里姆林宫,英国的白金汉宫,葡萄牙的贝伦宫,美国的白宫,你知道不?真有钱,他可能还要装防盗网、安警报器、买大狼狗、雇贴身保镖哩。”这本来是一串笑话,把安防盗门的人都惹笑了,可菊花一听谁说刁顺子,就不想接话了。
原来的破门,直接让安新防盗门的人,推倒在地了。新门的尺寸,是刁大军几天前就告诉人家了的,大小正合适,安起来也方便。刁大军在安门的时候,又跟菊花聊了聊,菊花对这个伯父,已经没有多少好感了,反正你再“高大上”,跟刁菊花也没关系。菊花甚至也没给刁大军泡茶,刁大军从身上抽出一百块钱来,让一个安门的工人,去门口提了一箱子矿泉水回来。大冬天的,也没人喝,就他咕咕嘟嘟喝了好几瓶。突然,是刁大军又提起了那天菊花说去澳门的韦,他说:“哎,你不是要去澳门吗?过了年,就跟伯伯走。”
“啊,真的?”菊花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能有假了。”
菊花好像突然小了二十几岁似的,一下蹦跳到刁大军面前,双手拉住大军伯的手说:“让我去干啥?”
“想干啥干啥。不想干了,大军伯就把你养着。”
“真的吗?我给你理财,当经纪人,还能做饭,咋样?”
“干啥都行。”大军伯答应得那个爽快、撇脱,让菊花几乎激动得要飞起来了。她已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与长相,顿时学起了幼稚园里,那些“小天鹅”们半蹲半斜的表演姿态,就地扑扑棱棱转了一个圈,两只手,还弄成了小时在剧团学的兰花指,拍手也是贵小姐的姿态,而不见手掌相互挨上地矫揉造作着,看得安门的工人,都有些无法忍受这种装嫩表演地茸拉下了眼皮。
就在这时,韩梅抱着那只狗回来了,脸上还是那副痛恨的表情,要不是看见刁大军,还有安门的几个工人在,也许这阵儿,双方就会猛烈交火了。但菊花突然柔软了下来,就在她大军伯答应她去澳门的一刹那间,她板结的心肠,就悄然松动了。她突然有了一种要告别这个让她丢人现眼的“破蹬三轮的”窝囊家庭的感觉了。当然,在几十分钟前,她还那么纠结着这个破家的一切,因为,离开这个破家,她就寸步难行了。但现在,有了大军伯那宽大的脊背做依靠,这个破家的一切,也就迅速变得一钱不值了。爱争,就让那两个可怜女人争去吧。
韩梅就是在这个时候,抱着好了回来的。一切的一切,突然间,就变得不敢相认了。菊花甚至主动上来,把好了的头扑簌了一下,还不能说不是一种很真诚的爱怜:“小东西,叫你给我门口胡拉,叫你随地大小便,我轻轻动了一下,就把你吓成这样,就把你吓成这样,就把你吓成这样。”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就把你吓成这样”,还配合着刮鼻子、弹脑瓜锈、捏长嘴巴筒儿的动作,弄得好了有些烦躁地突然昂起头,美美吮了她一口,要不是她手抽得快,几根指头,恐怕早咬进它的长嘴筒里了。菊花也不生气,仍表现出一副爱意十足的样子,继续弹着好了的脑瓜镑说:“你还凶得很,我叫你凶,我叫你凶,我叫你凶。”这一番表演,委实把韩梅弄蒙了。她只能理解,这是面对客人的一种做戏,不过这戏,也做得太过了点,从来就不是刁菊花的风格。韩梅也懒得理,只跟刁大军打了个招呼,就独自上楼去了。
韩梅上楼后,刁大军问:“好像你妹今天不高兴?”
菊花说:“别看人碎,脾气大着呢。”
这时,门已经安好了。几个工人走了。菊花就说要请大军伯吃饭。刁大军让把韩梅也叫上。菊花就拿着一把新钥匙,上楼来叫韩梅了。
韩梅见这个疯子姐,平常都是一副要把自己赶门在外的样子,她甚至预感,今天抱着好了出去,都未必再能进这个家门了呢,谁知这阵儿,换了新门,好像连人也给一起换了,她竟然还亲自把钥匙送上门来,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她到底还是没去吃饭。她知道,自己毕竟不是人家的人,去了生分。刁大军甚至还亲自上楼叫了一趟,韩梅都没去,说是身子不舒服。
菊花又热情备至地陪起了她大军伯。她把刁大军的胳膊,挽得比初回来时更紧了,她觉得她大军伯好有风度,好有力量的,这样款在街上,满是回头率。她干脆把头,牢牢靠在了她大军伯的肩膀上,甚至比马蒂靠得都紧些,刁大军突然说:“靠轻些,靠轻些,伯的胳膊有些抽筋。”说着,刁大军的胳膊,已经抽得跟鸡爪子一样地缩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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