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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傍晚,垂死的秋虫在枯草丛里啁啾着时,村里的军号声就响起来了。军号声像牛叫一样,吹军号的小伙子名叫沫洛会,个子矮小,一脸疤瘌,出身贫农,跟在阮书记身后,像个小警卫员一样。沫洛会的军号斜挎在膀子上,军号脖子上的红缨络垂到他的膝盖,忽闪忽闪,很是好看。沫洛会跟在阮书记身后,肩上扛着一杆铁扎枪,扎枪脖子上的红缨络忽闪忽闪,很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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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晚上秋虫叫起来时,大灶里的火就噼噼啪啪地燃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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灶膛里的火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像灰蝶一样扑楞着,很是好看。他们蹲在墙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灶膛里的火。灶膛宽大,烟囱高大,天高气爽,金风浩荡,火势很旺,灶里的火燃出一派风声,屋里一点点烟都没有。灶里塞着干透了的桑树疙瘩,烧桑木的味道实在是好闻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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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煮着,如果不是黄豆就是红薯。他们蹲在那里,等待着不是吃黄豆就是吃红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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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们在土坯房里嚎叫着。有一只猪嗓门凄厉,叫起来跟女人哭老公完全一样。这只猪的叫声像锯子一样割着他们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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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每天夜里,十点多钟光景,他们用红薯或黄豆填满了肚皮时,阮书记就晃晃荡荡走来了,沫洛会扛着红缨枪跟在后边,很是好看。这时候,也注定是他们依偎在灶门口,昏昏欲睡的时候,灶膛的余烬烘着他们赤裸的背,舒服极了。另一个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起来,灶膛里燃烧的除了桑树疙瘩还会有什么!干枯的桑木被烧得滋啦滋啦冒白油,偶尔也会有一只桑螵蛸被烧焦,扑鼻的香味淡淡薄薄地散开,很是好闻。愈是夜深,那火焰愈旺,那火光愈亮,他们的小脸膛像金子一样,眼睛像宝石一样,好看极了!他们听到风在烟囱里呼呼地响着,他们看到暗红的火星从烟囱里蹿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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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里的猪唧唧咕咕地叫着打滚,好像活了一样。阮书记进了砖屋后就坐在那张专为他摆设的凳子上,沫洛会抱着红缨枪倚着门框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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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阮脱掉鞋袜,将两只弯曲的像鸡爪子一样的脚放到灶口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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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爹笑嘻嘻地问:“阮书记,您见天烤桑木火,脚痛一定轻了不少……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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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个屁,越烤越痛!”阮书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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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高大、白胡须、练过武功、学过中医、会捏骨顺筋的王先生说:“阮书记,您只管烤,《本草纲目》上写着:手足风湿痉挛用桑木火烤之,百烤百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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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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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猪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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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狗杂种!”阮书记恶狠狠地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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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狗操的杂种!”他们的爹恶狠狠地骂着,好像他比阮书记更恨他们,“狗杂种,驴日的,什么王八蛋做出了你们这两个东西,快去,舔舔阮书记的脚后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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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看着阮书记那张油光闪闪的大脸,心里充满仇恨,爹用粗糙的大巴掌扇着他们光溜溜的头皮,逼他们去舔阮书记的脚,他们心中的仇恨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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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爬到阮书记脚下,伸出舌头舔着那两只臭烘烘的脚。阮书记舒服地哼哼着。——从此之后,他的脚就痒,奇痒难捱,只有他们两个舌头舔过,阮书记的脚痒才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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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天雪地使村庄的暗夜增添了无数的情趣,增添了无数的神秘气氛。黑暗在积雪之上悬浮着,猫头鹰躲在积雪的树冠里呼啸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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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如既往地把背靠在桑木火的余烬里,抱着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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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书记带着沫洛会,准时出现。一进屋,老阮就抖动肩膀,跺脚,他的皮靴子上沾着污浊的雪泥。他们看着那两只熊掌般的大脚,目光穿透皮靴,鼻孔里记忆复活,心里满是臭烘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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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婊子养的!”老阮跺着脚骂,“这个不系裤腰带的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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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的人都不吱声,静静地、仔细地捉摸着阮书记骂语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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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的双眼血红,嘴唇哆嗦着,犹犹豫豫地、异常阴毒地骂道:“该把这个婊子的×剜下来,把那婊子招得嫖客的×镟下来,扔出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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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阮脸皮红了红,打着哈哈说:“老哥,你发什么狠?你知道我骂什么?我是骂这下雪天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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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先生从大炕上摸过一把磨秃了的笤帚疙瘩,殷勤地掸打着阮书记肩头的积雪,说:“他骂那头母猪哩,它起圈啦,那家什肿得像颗红桃子,引逗得那些骟去蛋子的猪都把‘钻头’伸出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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