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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炮(下)
老兰从铁筒里捏出两支中华牌香烟,甩给父亲一支,自己点上一支,抽着,神色凝重。父亲吭吭哧哧地说:
“那个年代的事
没法子说
”
“所以啊,老罗,”老兰严肃地说,“我们必须好好赚钱,现在这个时代,有钱就是爷,没钱就是孙子。有了钱腰杆子就硬,没钱腰杆子就软。这个小小的村长,我老兰根本就没看在眼里,翻翻我们兰家的家谱?只要是当官的,最小也是个道台。我是不服这口气,我要领着大家富起来。我不但要让大家富起来,我还要让村子里富起来。我们已经修了路,拉了路灯,修了桥,下一步我们还要建学校,建幼儿园,养老院。当然,建设新学校,我有私心,但也不完全是私心。我要把我们兰家的庄园腾出来,恢复它的原貌,对外开放,吸引游客,创造的收入,自然归我们村所有。老罗,咱们两家,应该算是世交。你那个在我家大门外骂大街的叫花子爷爷,后来成了我爷爷的知心朋友。我三叔他们往国统区逃亡,还是你爷爷赶着马车去送的。这事儿,我们兰家永远不敢忘记。所以,老兄,我们俩,没有理由不联合起来干事,干大事,我心中的谱气大着呢!”老兰抽了一口烟,接着说,“罗通,我知道你对大伙儿往肉里注水有意见,但你要睁开眼睛去四乡里看看,不光是我们村往肉里注水,全县、全省甚至全国,哪里去找不注水的肉?大家都注水,如果我们不注水,我们不但赚不到钱,甚至还要赔本。如果大家都不注水,我们自然也不注水。现在就是这么个时代,用他们有学问的人的话说就是‘原始积累’,什么叫‘原始积累’?‘原始积累’就是大家都不择手段地赚钱,每个人的钱上都沾着别人的血。等这个阶段过去,大家都规矩了,我们自然也就规矩了。但如果在大家都不规矩的时候,我们自己规矩,那我们只好饿死。老罗,还有很多的事,哪天我们坐在一起认真地聊,对了,我还忘了给你们倒茶了,你们喝茶吗?”
母亲说:“不喝不喝,我们耽误您的时间也不少了,再坐会儿,我们就该走了。”
“既然来了,就多坐会儿嘛,老罗,你可是真正的稀客啊,咱村的男人,没到我家来过的,只有你一个。”老兰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五个高脚玻璃杯,说,“不给你们倒茶了,喝点酒吧,这是洋派。”
他从柜子里拿出一瓶洋酒,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马爹利,XO级,在大商场里卖每瓶差不多要一千元。我和母亲在城里那条著名的腐败胡同里,曾经收到过这种酒。我们给她们每瓶三百元,然后以每瓶四百五十元的价格转手卖给火车站广场旁边一个小商店。我们知道那些卖酒给我们的人,都是当官的家属,这些酒,是别人送给他们的。
老兰往五个杯子里倒酒,母亲说:
“小孩子不要喝了。”
“给他们一点点,尝尝滋味。”
金黄色的酒液在杯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彩,老兰端起杯子,我们都跟着端起杯子。老兰将杯子举到我们面前,说:
“春节愉快!”
杯子们碰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春节愉快!”我们说。
“味道怎么样?”老兰端着酒杯,让酒液在杯壁上转动着,他盯着那酒液,说,“酒里可以加冰块,也可以加茶水。”
母亲说:“有一股特殊的香味。”
“庄户人,哪里知道好坏?喝这样的酒糟蹋了。”父亲说。
“老罗,这不应该是你说的话,”老兰说,“我希望你还是那个去东北之前的罗通,我不希望你这样窝窝囊囊的。老哥,挺起腰板,长期弯着腰,养成习惯,想直也直不起来了。”
“爹,老兰说得对。”我说。
“小通,没大没小的,”母亲拍了我一掌,训斥我,“老兰是你叫的吗?”
“好!”老兰笑着说,“小通,老兰就是你叫的,今后你就这样叫我,我听着很舒坦。”
“老兰。”妹妹也叫了一声。
“好极了,”老兰兴奋地说,“好极了,孩子们,就这样叫。”
父亲把酒杯举到老兰面前,与老兰手中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仰脖子干了,说:“老兰,我什么也不说了,只说一句话:跟着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