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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兰爽朗地笑着,说:“杨玉珍啊,你怎么还没看出来呢?我是借着这个机会巴结你的儿子和你的女儿呢,我们都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还能蹦跶几年?世界是他们的,再过十年,就该他们施展本领了。”
父亲倒了一杯酒,郑重地说:“老兰,过去我不服你的气,现在我服了,你比我行。从今之后,我跟你干。”
“咱们俩,”老兰用一根食指指指父亲,然后指指他自己,说,“咱们两个,是一路货色。”
在这个难忘的晚上,我的父母和老兰都喝了很多酒。他们的脸都改变了颜色:老兰的脸越喝越黄,父亲的脸越喝越白,母亲的脸越喝越红。
第二十一炮(上)
黄昏时刻,东西两城的游行队伍陆续撤走,草地上、大道上,遗留下数不清的饮料罐和破碎的小旗,还有许多纸扎的花朵与牲畜使用过的粪袋。几十个身穿黄色马甲的清洁工人,在几个手提着电喇叭的小头目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而与此同时,用手扶拖拉机、三轮小货车、马拉胶轮车等车辆运载着的烧烤炉、电烤箱、电炸锅等烧烤用具,正在匆忙地进入场地。为了不污染市区的环境,在肉食节期间,将在此地设立烧烤各类肉食的夜市。那辆庞然大物一般的发电车没有撤走,它还将为烧烤夜市提供电源。今夜,这里将热闹非凡。我在这里说了一天的话,看了那么多奇异的景象,精力消耗很大,尽管昨天夜里吃过的那几碗神奇米粥比一般的食物耐消化,但再耐消化也是米粥,从太阳西斜那一刻开始,我的肠胃就开始鸣叫,饥饿的感觉发生了。我偷偷地看看大和尚,希望他能发现时间的流逝,带我去庙堂后的小房间里休息进餐。也许,在那里,我会与昨夜那个神秘的女子再次相遇,她会再次慷慨地宽衣解带,用她的甘美乳汁,饲育我的肉体,更饲育我的灵魂。但大和尚闭着眼睛,耳朵眼里的黑毛颤抖着,说明了他正在集中精力听我诉说往事。
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喝完了鲫鱼汤、吃完了鲨鱼肉饺子之后,妹妹哼唧着要睡觉,老兰也起身要告辞。父母亲慌忙站起来--父亲怀里抱着娇娇,熟练地但也是笨拙地拍着她的屁股--为我们村的非凡人物送行。
黄豹非常及时地进了屋,将大衣披在了老兰的身上。然后他流畅地滑到门边将门拉开,为老兰的出走准备好了道路。但老兰似乎并不急着离开,他好像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向我的父母交待。他转到父亲的一侧,低下头去,看着我妹妹那张伏在父亲肩膀上的脸,感慨万千地说:
“简直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
”
老兰这句含意模糊的赞语一下子使大家的心情沉重起来。母亲有几分尴尬地干咳着,父亲则别扭地歪着头,试图看到娇娇的脸。父亲含混不清地说:
“娇娇,叫大大吧,叫大大
”
老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插在娇娇和父亲之间,说:
“初次见面。讨个吉利。”
父亲慌忙把那个红包掏出来,连声说:
“不行,老兰,坚决不行!”
“为什么不行?”老兰说,“不是给你的,是给孩子的。”
“给谁也不行
”父亲可怜地嗫嚅着。
老兰从大衣口袋里又掏出一个红包,直接递给了我,狡猾地眨眨眼,说:
“咱们是老朋友了,怎么样,给点面子吧?”
我连一丝一毫的迟疑也没有,伸手就把红包接了过来。
“小通
”母亲痛苦地喊叫着。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老兰将两条胳膊伸进大衣的袖子,庄严地宣告,“我告诉你们,钱是王八蛋,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他的话像沉重的铅块一样落地有声。父亲和母亲表情木然,目光惘然,仿佛一时解不开老兰话里藏着的玄机。
“杨玉珍,不要光想着赚钱,”老兰站在我家堂屋的门口,严肃地对母亲说,“要让孩子们念书。”
我捏着红包、父亲和娇娇夹着红包,我们事实上已经收下了老兰的红包,其实我们也没有能力拒绝老兰的红包,我们心情复杂地将老兰送出了房门。房子里的灯光和烛光从门口突围而出,即刻散在院子里,使我们看清了母亲的拖拉机和我那门还没有来得及搬运到屋子里收藏的迫击炮。炮筒子上遮着一块土黄色的帆布,仿佛是一个具有钢铁意志的战士,戴着伪装,趴在草丛中,等待着长官发令。我想起几天前发出的要炮轰老兰家的誓言,顿时感到心中惴惴不安。我怎么会产生如此奇怪的念头呢?老兰这人并不坏,甚至还是个值得我崇拜的好汉,我怎么会对他产生那样大的仇恨呢?越想越感到有些糊涂,于是就不再去想。也许那只不过是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梦梦,反反正,母亲曾经这样说过,为她自己的噩梦解脱,也曾经为我的噩梦解脱。明天,不,待会儿送走老兰,我就把它搬进仓库,“枪刀入库,马放南山”,天下从此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