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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在堂屋右手边上的一个竹矮凳,被穿过天井晾着的衣服空隙的一束光线照着。
有一天坐在上面,我蹲在地上,和她一起拆旧毛衣,准备洗过重织。管这一带的户籍,一个刚开始有胡子可刮的小年青,制服笔挺,走进院子。站了起来,向他点头问好。他的脸却挂着,训斥:“老实改造。”脸上的笑容即刻凝固,低下头说:“对,对,对。”我埋下头,脸紫红,我忘不了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户籍无缘无故给的羞辱。
背着书包,我准备去学校上课,走到院门口。从屋里出来,边梳头边极不耐烦地叫住我:“今天是星期天,上啥子学?”
我恍然,难怪街上没一个上学的人经过。显得非常疲倦,象一夜未睡好,发肿,目光却很锋利,仿佛把我身体里外都看了个遍,里一阵发慌。她的脸色柔和起来,象有话要和我说,但一声咳嗽后,她转头回屋去了。隔壁邻居在吃馊了的稀饭,碗里摊了两根长长的泡豇豆。我从书包里取了书,下到江边去背功课。没有多久,我就明白根本做不到集中精神复习。我回到家,家里只有父亲一人,在洗碗。
“妈妈去哪了?”
“她说去看二姐,”?a href='' target='_blank'>肓讼耄卮鹞摇!昂孟笏狄コ抢锫藓核律障恪?br />
这就奇怪了,难道遇到什么难决之事?她逢到大事难决,就要去罗汉寺庙烧香,有时还带我去。告诉过我,我第一次进庙,才三岁。
不过,我记得的第一次,好象是四五岁。安静的庙内,空气中有股藕的甜味。见不着人影,几只麻雀在啄瓦缝间的青苔。
子小径,走着喀嚓响。隔四五步远就有一个石,脸孔风化得没梭没角,尽是坑坑洼洼的麻点,跟街上要饭的麻疯病人差不多。
转个弯,对直走,到了正大门。叫我站好,理平衣服,把耷拉的鞋子拔上。她说一个菩萨一个运,拜准了主命的菩萨,对上了,一辈子就好运不断。她拍了一下我脑袋。那意思是对菩萨心诚不诚,恭不恭,就看了。
进庙敬菩萨,别想好步子。若是右脚先跨进门槛,那从右边开始,朝殿内回字形布局竖立的五百罗汉祷告,依你生辰八字,数到一个罗汉,没挑没选,就是你的守护神。反过来,若是左脚先进,那就从左边开始数。
门槛好高,我几乎是手撑着翻进的,一紧张,早忘了哪只脚先进的。回字形的殿内,四边全是些差不多高矮的罗汉,有两眼怒目的,有大笑不止的,也有庄容正坐怀抱神鸟,手执,头长的。
“跪下,!”突然说,声音低沉,但不容争辩,只许服从。
我没看,就吓得跪在蒲团上,心里直怕主宰我的菩萨,是个大肚汉或红脸怪。壮了胆才抬起眼看,这尊石像险些儿够着房顶,慈目善眼,青白的脸凝重宽容,手里是把长长的银剑,脚下踩着金色鬃毛的狮子,和其它罗汉们不一样。菩萨的黑白,正瞧着我。我不会算我的生辰八字,咋个算的,我也没问。但我觉得这菩萨早就认识,在哪儿见过?
也跪在我旁边,点上三柱香,叫我跟着她一起磕头。她的阴丹蓝布衣服摩在我脸上,粗粗拉拉的,很舒服。她说,“这是文殊菩萨,你有啥子话,就对他说,他会保佑你。你想啥子福气你就说,别说出口,心里叨念三遍。”
我头磕在地上,心里念着,极快,起码念了十遍。
回过头,发现看着我,极了。
我的命从来都没好过,恐怕一辈子不会好。我当初心里念叨过的话,后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那庙在去后不久,就被砸烂了。文革中大门一直贴着封条。听说恢复了,我还特地去看过一次,重新维修了,一切复原,用了几斤贴的佛面。文殊菩萨也重塑了一尊,差不多是老样子,可我怎么看都觉得特别陌生——他不象能记得连都没记得的心愿。
这是一个令我弄不懂的问题:十几年前为何就挑中文殊菩萨,给她怀过的第八个孩子、活下来的第六个孩子做守护神,而不是专司理德的普贤,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至高至上无所不能的佛主释迦牟尼?她的文化程度仅够读简单的信,写几句满是错别字的问候话。或许她是,文殊菩萨那剑是智慧之剑,那狮子是智慧之力量。或许她早就清楚,我一生会受求知之苦。凡事想追个明白,了解底细,到头来只会增添烦恼,并付出惨重的代价。一个不明,一生自然而然,生儿育女,少灾少难,无事地逝去,化成泥顺江流入大海,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