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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着绳子,往厨房走去,他不愿在正房里做这事,害怕午睡的女儿醒来吓坏:吊死的人,舌头吐出来,歪嘴翻眼,xxxx朝前冲直,屎尿淋漓。他不想在她幼小的纯洁的心灵上留下一点儿伤口。他拿着让他致命的绳子,推开厨房的门,从容地将绳子扔上不高的屋梁,他站在一条独凳上,使劲系了个活结,拉拉绳子,让结滑到空中,他才把脑袋伸进绳套里,脚一蹬,凳子倒地,他整个人就悬在了空中。
这一刹那,他的身体猛地抽紧,腿踢蹬起来,手指扣到脖颈上,想扳开绳子,但那只是自动的生理反应。绳子随着身体的重量摇晃了几下,梁木吱呀地叫了一阵,他的双手垂了下来,就永远静止了。
我看见了,你就这样静止了,连一个字也不愿留下。当然你没留话给我,我对你来说算得上什么呢,相比这个总难挣脱厄运的,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匆匆与你相遇过,什么也不算。
是的,就是什么也不算,你连再见我一次都不愿意。不过哪怕你来找过我,我正在一种昏昏沉沉的里,我正在出生之谜被突然揭开的震惊中,就是找到我,我又能帮得上你什么呢?哪怕里想起你,也觉得无妨再等几天,等我静下心。或许我认为要不了太久,我还会和你见面,起码在学校上课时,就能见到。回想那些和你的时候,一开始我就忽略了眼神与眼神融合的一瞬刻,我是能够抓住那些真正相互沟通的时机。如果我那么做了,此刻心里就会平静得多,可我没有能那么做。
是的,我有责任,如果我多一些想着你,应该是有过一个挽救你的机会,至少是死前安慰你的机会?但我没顾得上你。
可是见了面,也没用。我从你身上要的是安慰,要的是一种能医治我的抚爱;你在我身上要的是刺激,用来减弱痛苦,你不需要爱情,起码不是要我这么沉重的一种爱情。是的,正象你说的,你这个人很混帐,你其实一直在我,引诱我与你发生性关系,你要的是一个女的肉体,一点容易到手的放纵。
两个人实际上都很自私,根本没有相,就象我那个家,每个人只想到自己!
推开那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办公室门,我停住脚步。办公室其它桌子如往常零乱,堆着一些报纸和作业本之类的东西,这个下午四五点钟该有教师,也该有分科干部来交作业。可我在那里时,没有人进来,过道和楼梯不时有呀呀的脚步声。
我靠近历史老师的办公桌,桌上的东西茶杯、作业本、课本、粉笔纸盒等等全部没有了,还是那张桌子,那张椅子,还如他生前那么干净,我坐了下来。
他的抽屉没上锁,里面只有些白纸片,没有笔、课本,只有截得正正的纸片,我一页一页翻看,没有他写的那种诗一般的文字,更没有给我的信。他真了不起,真能做到一字不留!看来抽屉是被他自己事先整理过。
我想起他说过“报纸和书是通向内心的桥梁”,要明白他为什么自杀,或许只消看看报纸。后来我去了一次图书馆,历史老师自杀前几天的报纸,上海、江苏等省市镇压了文革打砸抢分子,判处武斗头子死刑。早在这一年9月5日,《人民日报》上就有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讲话,要求及时惩治一批文革中强xx犯和打砸抢劫分子。在10月初的全国各种报刊上,连篇累牍反反复复的社论及报道,主旨相同:要实现四个现代化,就必须发扬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以法治国。
这样的宣传轰炸之下,他精神再也承受不了。是害怕判刑坐牢,还是真觉得他罪有应得,害了弟弟?还是他有更深的失望,更充分的理由?我不知道。也无法想个水落石出,他自杀了,他再也不需要呼吸。
我对他充满了蔑视,甚至在几秒钟里产生着和上当受骗差不多的感觉。他值不得我在这儿悲痛,这么一个自私的人,这么个自以为看穿社会,看穿了历史的人,既然看穿了,又何必采取最愚笨的方式来对抗。他的智慧和经验,能给我解释一切面临的问题,就不能给他自己毅力挺过这一关。
也许我冤枉了他,我不该这么看待他。他们家,他本人,不断挨整,他一家从未喘过气来。只有文革造反,好象给了他一点掌握的主动权,其结果却是更可怕的灾难,更大的绝望。为弟弟的死的死,他一直精神负担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