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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巨大的宁静和安详从什么地方飘来,笼罩了许峻岭的心。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理解了佛,理解了那种超拔豁达,那种圣洁典雅,那种平和洒脱。其精义不是普渡众生,它没有那种力量,而是传达一种面对世界的可能的生存态度,一种个人的解脱方式。
他于是盘腿而坐,双手合十,平静地望着河水,心中漾起一种幸福的崇高感,渐渐化开扩大。一个人,就像这一派大河中的一滴水,有什么可苦恼可忧伤的呢所有的苦恼和忧伤不过都是渺小的转瞬即逝的东西罢了,又何必到那牛角尖尖上去寻愁觅恨。这样生命存在的意义也变得暖昧,世事的纷纷扰扰也难以理解了。
许峻岭感到了意识到了时间的喜悦和悲哀,感到了世事在历史的瞬间无论怎样轰轰烈烈或凄凄切切,其意义在时间的背景中都将渐渐淡化,以至化到虚空一片中去。这时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张小禾,察觉有了这一种彻悟之后,苦恼仍然还在那里,一点也没有改变地存在着,证明着这种彻悟的虚浮。在这个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在无穷无尽的时间之流中,这苦恼连大河中的一滴也算不上,却是他这个人最痛切最沉重的生命感受,这种感受仅仅只属于他一个人。
于是想到,世界是人体验中的世界,一个人只能从自己的基点去理解世界,这样才有了朋友有了亲人,有了祖国,这样那些渺小的平庸的转瞬即逝的痛苦和幸福才有了意义,这样那些终将化为乌有的事情还是值得去做,人间的一切才能够得到说明。关于生命,思索到了极限后,前面再也无路可走,只好回过头来面对仅仅属于自己的那些卑微琐屑涉小平庸的现实问题,这才是最富于生命质感的真实,虽然这真实是那样无可奈何地卑微琐屑渺小平庸。
毕竟一个人还是要现实地生存着,即使他那么透彻地了悟了一切。对他来说,暂时的渺小的意义就是绝对的意义。既然没有可能阻止大限来临,既然时间无可阻挡地要到那一年那一天去,既然对世事无能为力,好好过了这一生就是最值得去思索的问题了。
这样想着觉得世界变得简单了,那些宇宙人类的千秋万代的事情,都不是许峻岭这个平庸的存在有力量左右的,他所面临的只是属于自己那点可怜的事情。这一派大江席卷着时间滚滚而去,一切的感伤叹喟都是那么软弱那么苍白,可人的心灵却无法回避。人总是要回到自我生存的现实,这种现实对生命的遥想是一种刻薄的否定和嘲笑,正如这种遥想对生存的现实也是一种刻薄的否定和嘲笑一样。
在这种否定和嘲笑的对抗中,许峻岭意识到了生命意义的神圣和意义的空缺。意识到此生的最后目标只能是活着,更好地活着,心有不甘想挣扎反抗却又徒劳无益,一步步接受了逼近的现实,逐渐地瓦解了反抗的愿望,心中充满了悲哀。想到这些许峻岭心中像遭到什么钝器猛烈的一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挫。倏尔在心的远景中如有一点火花闪亮,发出“叭”的一声轻响,一脉激情游丝般蜿蜒而来,渐渐清晰。他迎着风昂起头挺直身子,望着眼前茫茫一片,作出了一种空洞的骄傲姿态。
正想着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嬉笑声,却看不见人。他举了望远镜顺着声音搜寻过去,看见一对白人少年男女搂了坐在远处的岩石上。他把镜头对准他们的脸,看见女孩的长发在风中飘荡。嬉笑声忽然停了,那少年的手探到女孩的衣服里去。
许峻岭连忙移开了不再看,去拔了浅水中的植物玩。一会儿那边笑声又起,他忍不住又望过去,那男孩正举起一根指头比画着。他想:“呆不住了。”
回到了老人家里。他不在家,门也没锁,想是专门为许峻岭留的。这小镇人真质朴,也不怕他拐了望远镜和别的东西上车跑了。他凭什么就相信一个陌生人呢在沙发上睡了一觉,海斯回来了。许峻岭说要走,他还留他住几天。许峻岭说回头有机会了再来。在门口和他合了几张影,他又拿自己的照相机照了几张,互相留了地址,许峻岭就告辞走了。
客车沿河而下,一路风景迷人。圣劳伦斯河已经像海一样广阔,在太阳下也看不见对岸。沿岸很多小山长着翠绿的树,一直伸展到河中去,在水中留下青翠的倒影。汽车经过了很多小镇,每到一处许峻岭都查看当地的电话号码本,看有没有中国餐馆。他发现只要是上千人的小镇,中国餐馆必定是有的,大一点的还不止一家。这才明白自己并不是来考察的第一人,又佩服那些同胞的生存能力,只要有机会,没有去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