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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别说这么难听的话,我要你那可怜的血汗钱那我也太缺德了。要想清楚的是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后代留一条路。你这一去,世世代代你都没机会在北美生根了。没有一个大的计划,谁会吃这么多苦跑到北美来,跑到北美来吃这么多苦你不怕亲戚朋友笑你,还要怕你儿子抱怨你呢”
许峻岭苦笑着摇摇头:“人到底欠了多少债到这世上来的!儿子毛也没抓着一根呢,债就欠上了!为了让亲戚朋友有我生活在天堂里的幻觉,我得扼杀了自己苦做苦熬下去!”
翻来覆去说到深夜,两人都疲倦了,情绪也平静下来。你一句我一句慢慢地说。最后发现她不再做声,原来已经睡着了。灯光照着她的脸,孩子似的光鲜鲜一张脸,白洁,柔顺,眼角隐隐还有着泪痕。
许峻岭望着她,心中都是爱怜,却毫无那种骚动不安的欲望。这种情绪使他感到有些异样。几个月来,只要和她在一起,他不管表面多么平静,内心总乱糟糟地潜伏着饥渴,像有一只饥饿的兽,在沉默中等待着那最后的一扑。现在他更希望的是和她平静地生活在一起,那种饥渴的欲望倒不那样强烈了。许峻岭奇怪自己怎么变得有点高尚起来,把情欲也超越了。也许,这就是爱
对张小禾许峻岭没有把话说绝,他还想说服她,也想最后试一试自己是不是能够被她说服。白天她去了学校,许峻岭就跟个游魂似的在外面飘荡,带着麻木不仁的态度逛商店,或躺在草地上看白云在蓝天上飘流。
上午十一点钟总忘不了赶回去,急切地想看看失业金支票寄到了没有。一个多月了失业金还没有寄来,他没有一分钱收入,内心那种空洞在渐渐扩大,是一种想要吞噬点什么的饥渴。在这双重煎熬之中他的心几乎要承受不住。他怕自己会突然就神经了,在内心提醒自己冷静,又把“八八六十四”“日照香炉生紫烟”含在嘴里念着。
又安慰自己:“再怎么样,银行里还有三四十万块钱呢,神经了那钱也不知归了谁去。”怕有什么万一,许峻岭写了张遗嘱夹在存折里,说明这钱十万块给张小禾,十万给范凌云,其余都归他父母。
终于有一天,失业金中心的信寄来了,他按捺着紧张激动,慢吞吞拆开信封,抖出一张黄色的支票,六百零二块钱,两个星期的。他到皇家银行把支票兑了,计划着领了失业金,再到哪里赚点钱,他就够了,多的他也不想要了。
许峻岭在春天的太阳底下走着,空气被阳光染得暖融融的,有了点夏天的气象。他沿着央街一直往南,慢慢地走看着街景,不断的有黑白各种面孔从对面晃过来,又晃了过去,小车来来往往永无止息,满眼的广告牌展现着挣扎着的繁荣,空气中浮漾着一种沉闷的喧嚣。他想着这就是人间了,这人间又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他像在参观许多世纪以前或许多世纪以后的某个陌生的城市。可一步步踩着地面的那种踏实感又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这就是人间,这就是多伦多,这就是现在,这就是现在走在多伦多大街上的他,他正在这人间活着。
许峻岭不时溜到街旁的商店去看一看,也不买什么,看一看也有一种奇怪的满足。他不敢进到太小的店中去,里面只有几个人,老板望了他笑,或走过来介绍商品,他心里就紧张,觉得对不起他。
又遗憾自己没有很多的钱,不然哪怕一样东西用处不大,买了心里也有点畅快。看到街上那么多小车来来往往,想着自己到北美也快三年,没有过过开车的瘾。大家都说开了小车在高速公路上跑,才会真正理解北美,这话许峻岭相信他们的。如果跟了张小禾不回去了,马上就去买一辆七八成新的车来,也享受一下北美生活。
周末带了她开出几百里,到风景如画的山边去露宿。想着这些似梦非梦,不知不觉已过了前街,快到安大略湖边了。猛一抬头,看见阳光下那一望无际的蔚蓝,他心里一惊,收了脚步,心想,留着这一片景色带了张小禾来看,一个人就这样看了,太可惜了。许峻岭不再往那边望一眼,转了身急急地往回走。
等她下午回来,许峻岭说晚上到湖边去玩,她果然很高兴。几天前许峻岭和她讲回国去的事后,两人都回避着不再触及那个问题,好像就这么过去了,一切照旧。看上去她的情绪并没有受很大的震动,每天仍是笑嘻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