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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连恺并没有答腔,却转头问宋副官:“车子准备好了没有?”
宋副官不由自主并脚立正,说道:“准备好了。”
“那便走吧。”易连恺这才站起来,他虽然不学无术,却在西洋的学校里头混了好几年才回国,平常最讲究绅士作派。所以一站起来,倒是先替秦桑拿包。宋副官向秦桑微微鞠了一躬,就先行下楼去安排车子。
等易连恺和秦桑下楼的时候,汽车已经等在了雨廊下。韩妈拎着一个日式的餐篮,跟着宋副官坐了另一台汽车。
秦桑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这天倒是难得的晴好,山间空气极佳,天蓝如洗,白云似练,远近青峰如黛,这一路到山顶皆是柏油马路。说是爬山,其实来避暑的人,十有八九都是坐汽车去山顶。而且这芝山虽高,山顶处地势却极是平缓,远远一大片开阔地,铺了碎石,充作停车场。下了车之后再往上走百来步,便是芝山的最高处掇翠亭。
山间风大,秦桑本来披了一件哔叽的斗蓬,被风吹得翻飞起来,露出里面莲青色的里子,倒有些娇怯不胜之态。易连恺难得心情好,叫人打扫了亭子,听差忙着在石椅上铺了褥垫,又在石桌上排开了酒菜,易连恺这才对秦桑说:“怎么样?这个地方野餐,是不是有点像北欧的风景呢?”
秦桑初嫁过来的时候,易连恺曾一力主张要去北欧度蜜月,其实不过是找个籍口出国游玩。偏偏秦桑病了一场,方才作罢。今天秦桑也格外的随和,坐下来陪他喝了半杯白葡萄酒,吃了一些蛋糕之类的点心。她本来就不会饮酒,此时已经双颊微红。易连恺便不由笑话她:“简直和小孩子一样,吃点米酒都会醉了。”
秦桑侧过脸去看风景,这里是芝山最高处,俯瞰望去,一大片碧绿如绸的畅湖尽收眼底。而远处一道白银似的曲水,正是顺江。江水蜿蜒流进畅湖,复又曲折向南泻出。极目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城廓,那便是江左重镇昌邺。她心中思绪万千,到了此时,禁不住微微叹了口气。
她叹气的声音本来微不可闻,只觉得脸上一凉,却是易连恺捏住了她的耳坠子,轻轻拉了拉,问:“作什么要唉声叹气的?”
那些听差本来都避到了亭外,亭子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但秦桑仍旧把他手挡开了,说道:“叫人看见。”
易连恺心情好的时候,并不甚计较。只管在她脸上一拧,说道:“那么,把你的心思说出来我听听。”
秦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呢?你若肯对我和气一点,叫我少在父亲面前替你遮掩,也就罢了。”
易连恺虽然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有点儿怕易继培,但这时候山高皇帝远,老父远在符远,却是不用忧心仲仲。便只对她笑了笑:“一年到头也不过回老宅子里应个卯,看把你愁成那样!”
秦桑说:“我正要和你商量呢,这次回去,总得给大哥大嫂,还有二哥二嫂买点儿东西,才算是节礼。”
易连恺却甚是不以为然,说道:“老大倒也罢了,老二那里,要什么没有?凭这天下有的,他都已经有了,咱们还操那份闲心作什么?”
秦桑道:“我们别居在外,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易连恺笑道:“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愁钱。放心吧,这点款子我替你想法子,你就别愁了。”
秦桑知道他一个差事都没有,不过易继培偏疼小儿子,私下里每年总会拨一笔款子给他。而高佩德又刻意巴结,所以易连恺倒在好几间银号洋行都有干股,花起钱来自然是大手大脚。秦桑手里拿着那装酒的高脚水晶杯子,指甲无意识划着剔亮照人的杯壁,口中却说:“你以为我是和你要钱来了?”
易连恺道:“我知道你不是和我要钱来了。”凑近了却在她耳畔低笑:“你是想我了对不对?”
秦桑本来就双颊晕红,此时扫了他一眼,说道:“你有点正经样子行不行?”
易连恺说道:“我现在都很正经啊,是你自己心里不正经,才会觉得我不正经。”
秦桑知道他素来说话就是这种腔调,若是计较下去,又会没完没了。于是道:“那我跟你说正经事吧,我舅舅家的一个远房侄子,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诬陷是革命党。这位表哥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我知道这罪名是子虚乌有。麻烦你给找人关说关说,若能确定是误捕,就放了吧。”
易连恺却摇了摇头,说道:“这种事情我可不干,上次为了老王的外甥,我作保把人给弄出来了。结果不知道怎么让老二晓得了,在父亲面前告了我一状,说我干涉军务,这样的事我再不做了,没得让人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