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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
“即使你有了别的男人,也不要离开。”他请求,此刻他显得意志薄弱,不祥的气息一分一秒都从手边的电话线源源不断地流出。
“怎么了,天天?”我低声喘息着。
他的声音很微弱,但他还是说出了一桩可怕的事,我确信我一点也没有听错,他在吸海洛因。
事情的经过应该是这样,他在某一个下午,坐在街上的快餐店里突然碰上了一个熟人,他在上海生殖健康医疗中心认识的叫李乐的人。他也来到了海南,住在这儿一个亲戚家,平时在亲戚家开的私人牙科诊所做小工。
他们聊得颇为投缘,天天可能也憋了一段时间,对突然有了一个谈话对象而感到高兴。李乐带他去了很多地方,都是他以前不知道知道了也不敢一个人去的地方。地下赌场,黑暗发廊,时常有群殴发生的废弃仓库,天天并不对这样一些场所着迷,但却被这样一个见多识广,诙谐而机智的朋友吸引住了。
他看上去很友好,热情的表层下浮动着无形的冷漠,而这正是天天所能接受的性格类型。他们都有一双忽冷忽热的黑眼睛,干什么都悄无声息的,说也好,听也好,笑也好,眼神总是忧郁的。
南方使人心情舒畅的风中,他们肩并肩散步,谈论着亨利·米勒和垮掉一代,坐在小小的露台上看夕阳,捧着新鲜的椰子吮吸洁白的汁液。不远处的马路上,一些肤色苍白的化着浓妆的姑娘开始出现了,她们怀着一颗毫无浪漫的婊子心寻寻觅觅,她们的脸上有虚情假意的笑容,她们的鼻于可怜兮兮地抽动着,她们的乳房看上去硬邦邦的,像沉重而绝望的史前化石,南方的空气里有无法言传的骚动、富丽、幻影。
在李乐亲戚的诊疗所,天天第一次尝试了注射吗啡,是李乐先示范然后问天天想不想也试一下。屋子里没有别的人,已是深夜,不时有街上人用当地话说听不懂的话,有大型货车沉重地碾过地面的轰鸣声,和远处轮船拉响的汽笛声。
这一切就像在世界的另一个地域,不知名的沟壑山丘起伏连绵,形成巨大的立体的阴影,甜丝丝的风吹过利箭般的大型枝叶,无名的粉红色花朵开在沟壑最底谷,一朵接着一朵,连续不断地蔓延成一片粉色海洋,轻飘飘地,温暖如母亲的子宫,有毒的陶醉感影响了土地上每一寸空间,直接渗入心脏的红色簿膜。
月亮有盈有缺,意识时断时续。
事情变得不可控制。天天每晚都带着粉红色的梦入睡。粉红色的汁液自然而然地粘在他的皮肤上,毒汁像某种蛮荒时代的洪水赶着他往前跑。他的躯体软弱无力,他的神经也似乎一触即断。
我至今都还不愿正视这一幕,这一幕发生在整个故事急转直下的转折点。也许,这又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无法回避的,从年幼的天天在机场迎接他父亲的骨灰那一大起,从他患上失语症退学,从他在绿蒂遇到我,从他在第一夜俯在我身上大汗淋漓软弱无力,从我与另外一个男人上床,从那些时刻起,他就在持续不变的绝望与梦想里脱不开身。是的,他与这些东西难解难分,分不出界限,只是在无可名状的柔软的器官的阴影里生活一辈子、死一辈子。如此而已。
一想到这点,我就想尖叫,那种恐惧,那种迷狂,已超出了我的理解,超出了我的力量。在此后所有的日子里,天天天使般的面容轻轻一闪,我就要在门背后跌倒,心痛的时候是可以痛到死的。
一切跑腿的事都由李乐来做,天天的钱被换成一撮一撮白色的粉。两个人呆在宾馆的房间里,猫睡在电视机边,电视机成天开着,那上面每日有打劫案和市政工程的报道。几乎不吃饭,身体的新陈代谢几乎降至零,门开着,方便服务生送饭,连走动一步都懒,房间里散发出奇异的某种不真实的气味,像果冻放进尸体肚子里那种清新而腐烂的混合。
渐渐地,为了省钱,或者有时找不到做生意的熟人,他们去药店买很多咳嗽糖浆,储备在房间里以供不时之需。李乐会用一种土方法在一只小咖啡杯里把糖浆熬制成某种麻醉替代品,但味道实在很糟,可还是聊胜于无。
有一天,小猫线团从这个房间里出走了。它一连几天都没有食物可吃,它已经不再得到主人的关照,于是有一天它决定出走,走的时候肚子瘪瘪的,毛色暗淡,骨架嶙峋,似乎活不太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