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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故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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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花烟馆的一场命案,他不得不出面带走她。为了怕人泄露她是沈家女的身份,大小接触过她的人都打点妥当,送离北京。
 
    在傅家,他不想和她有过多的交集,后来送她去纽约,也是在说“不宜再见”。
 
    可其后种种,却是因缘际会。
 
    “两年前我放你走,和辜家小姐没半分关系,那时我和她已有了私下约定,待她则一合心意的夫婿,婚约就自然作废,”他说,“那时我父兄势力正盛,我手脚皆缚,生死不由已。当时的傅三不能,也不敢留你在身边,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宛央,你是沈家留下的最后血脉,侗文能死,而你不能。”
 
    他被困后,最庆幸就是沈奚留在了上海,却没料到她会孤身北上,涉险寻他。
 
    袁世凯登基,父兄是最得意时,他无时不刻不在担心大哥痛下杀手后,沈奚会如何?做事惯有杀伐决断的傅侗文,在她的去留问题上摇摆不定,一时舍不得,怕她一走就是此生难见,再无可能,也怕她于乱世中颠沛流离,保不住身家性命;一时又想狠心割舍,乱世也比傅家安全,倘若他死,她必是死路一条。
 
    割舍二字,说来容易,容易的是挥刀“割”,心头“舍”才是难关。
 
    傅侗文不再说话。
 
    杳杳长夜,雨不停歇,上海滩最该热闹的徐园,竟除了沙沙雨声,再无其它声响。香炉的白色飘烟被风吹散,墙壁上那一缕黑影,上升,散开,消失。
 
    两个活生生的人相对着,像是连呼吸也没有的画中人,徒有寂然。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仆从唤,傅侗文离开房间。
 
    沈奚隐约听他和徐园老板交谈,说是太太身子不适,要将园子包到明日夜里。很快有丫鬟包来的被褥,把沈奚扶到一旁,将红木镶瘿子的七屏烟榻铺成睡榻。矮桌子搁到地上。傅侗文知她无力撑着,把徐园这上等包房作了傅家暖阁。
 
    她是没力气坐着了,躺到烟榻上。
 
    雨顺着窗边,潲到屋里地面上,已经汇聚成了水洼。两个丫鬟踌躇片刻,不敢弄出动静,不敢去擦。因怕邪风吹烟榻,害沈奚生病,其中一个把撑着窗子的铜钩摘了,关上窗。
 
    雕花窗闩竖起,“咔哒”一声。
 
    沈奚最后一点清醒的记忆,停驻在这里。
 
    她蜷曲着躺在棉被里,烟土的香味挥之不去,是过去在这间包房里的客人们留下的。眼泪流半个时辰,停半个时辰,壁灯的红光,正照在她眼皮上。她想唤人来关灯,可说不出话,喉咙过了炭火,身子也是,前情旧债从地狱的火坑里被翻出来,烧烫着她、
 
    到后半夜,屋里的光源没了,她烧得糊涂,在关灯的一霎那以为是火烧着了,翻了身,险些落到地上。没到天亮,有医生来,好像还是她熟悉的人,是西医院里的医生。有人给她喂了退烧的药片,有人给她剥下长裙,在擦着手脚胳膊,等她渥了汗,再换干净的衣裳。
 
    汗一层一层,不间断。
 
    沈奚极少生病,更是病来如山倒,天亮了退烧,天昏了再烧。
 
    在迷糊里,昨夜里傅侗文的话颠来倒去,重复着。
 
    还有许多傅侗文没说的,她也全猜到了。
 
    他父亲死前,父子两个在医院里为了傅家家产的争执,她还清楚记得,做傅家的逆子也罢,决定做沈家儿子也罢,他傅侗文再绝情,也都无法脱离他前半生身为傅家子孙的身份和儿时长大的记忆。
 
    他怕她对傅老爷寻仇,他怕她杀了他父亲,也怕父亲会杀了她。
 
    连沈奚自己也无法预料,倘若在傅侗文父亲死前知道这一切,会选择如何做,会杀人报仇?成为傅侗文的杀父仇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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