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
大厅灭了灯,走廊里也为了省电,每三盏电灯才留了一盏。
沈奚和护士推着病床,灯泡的光,一时明,一时暗的,把傅侗临的脸照得变幻莫测。
沈奚让人把病人直接推入手术室,联排的三个手术床苫盖着蓝色布单。她掀开正中床上的布单,和护士合力抬傅侗临上去,让护士把术前检查都准备上,麻醉医生也要叫来。
护士走后,她一个人伫立在空荡荡的手术室内,给傅侗临消毒伤口,检查报告没出来,段孟和也没来,正是一天结束工作的时间,都各回去安置了。
段孟和进来,看了一眼傅侗临腿,眉头皱起来:“我以为你是小题大做,因为是他的弟弟,”他看着沈奚写的检查报告,伤口深度惊人,“病人家属在吗?”
“在我办公室。”她说。
“让家属做好准备,这种感染——”
其实他不必说,她也知道。
他们过去做过的大型手术里,有超过一半的病例是死于术后感染。伤口感染几乎是全世界所有外科医生的天敌,手术再成功,也要面对术后感染的惊人致死率。作为医院里最有名的两个外科医生,沈奚和段孟和都很熟悉这种感染的症状和伤口情况。
段孟和有一位同学,就是因为在屡次手术成功后,病患都死于感染,自信心被摧毁后放弃了外科医生的职业。对病情的束手无策,是对医生最大的折磨。
没有一种药品可以处理这样的情况,完全没有……
“你先主刀,我去请几位仁济的朋友过来,”段孟和说,“他们外科室新买了一批药物,也许会有新的希望。”他这么说是在安慰她。
仁济是他的老东家,平日就联系紧密,若采购了新药,必然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但在上海,那里是外科手术量最大的一间西医院,倘若能请来医生会诊,再好不过。
半小时后。
护士送来各项术前检查的报告,沈奚沉默地看着报告,过了会,说:“准备手术。”
她把原先的伤口缝合线拆开,清理感染源,重新缝合处理。
里面的肌肉肌腱已经坏死。
……
每一个结果,都指向极坏的结果。
手术结束,正是夕阳西下。
护士替沈奚准备了静脉输液所需的耗材,这是段孟和临走前开的单子,在医院里只有急症病人才准许进行静脉输液,被准许操作的医生不超过三人。沈奚就是其中一个。
她在傅侗文皮裹着骨的手背上找着静脉,消毒、穿刺,用药。
看着一滴滴的液体流入傅侗临的身体里,祈祷着,这个药能对他有一点帮助。
沈奚把那只手小心地放下,竟在这一刻对自己多年前的选择有了自我质疑。究竟选择医学研究更好,还是临床救人更重要?当时的她没有找到答案,只是渴望能出现一种高效药物能够治疗细菌性感染,能救回傅侗临。后来盘尼西林的问世,让她每每想起1918年的小五爷,想到这一日手术台上仅有二十二岁的青年,都是心中隐痛。
“……嫂子。”熟悉的声音,震颤着她的心。
沈奚心知他情况不乐观,可还是微笑着,俯下身去轻声说:“少说话,好好休息,接下来可能还会有手术。”
傅侗临褐色的眼睛里有着疑问,他迟钝着,缓缓转动眼珠,在看她,看墙面、地面,没力气观手术室的全貌,可还是辨认出了这是何处:“嫂子是医生了……”他笑。
“嗯,”她也笑,柔声道,“你伤口处理不好,是你们军医处理的吗?真想替你骂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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