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是个苦命伢子,还在娘肚子里,爹就被抓了壮丁,一走多少年没有音讯,至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小泉四岁那年,油菜花开得到处一片金黄,只要走出门,满鼻子都是油菜花的香味。成群的野蜂子在油菜田里飞来飞去,发出嗡嗡的叫声。油菜开花时,疯狗最多。据说狗在油菜地里伸出舌头时被野蜂蛰了,就会疯。天晴时,狗最喜欢在油菜田里耍疯、追逐、打架,玩累了就趴在地上伸出长长的舌头喘气,口水直往下淌。
村里有几条疯狗。小泉妈出去做事时,就把四岁的小泉锁在房里,怕她出去碰到疯狗。那天,小泉妈照例把小泉锁在屋里,自己掮把锄头去铲田坎。小泉妈铲累了,直起腰来想休息片刻。就在这时,一条疯狗伸出长长的舌头,夹着尾巴朝她跑过来。小泉妈赶快滑到田里,烂泥齐了小腿,还没来得及蹲下,疯狗就在她大腿上咬了一口。
小泉妈吃了好多草药,可半个月后,还是发了病。先是以为受了凉,低烧、头疼,不想吃东西。慢慢地,越来越厉害,怕水、怕风,一看到水就全身抽筋,嘴边老是淌着带泡泡的口水,床上、被子上到处都是。人像疯了样,烦躁得不得了,后来又变得安静了。大家都以为小泉妈会好起来,结果还是死了。
小泉就这样成了邱家的人。贵婶把她安置在国臣那间茅草屋里,让两个十来岁的伢崽睡一床,准备到十六七岁时就给他们圆房。
六
时间一长,小泉跟之骅兵桃们都混熟了,大家一起上山扒柴、打猪草、割牛草。
一天下午,小泉觉得肚子有些疼,趴在床上哼哼唧唧。贵婶进屋去看小泉,看到她裤子上有血,知道她是头一回做大人,就说:“小泉莫怕,以后每个月都会有些血来的,来了才会肚子痛,这叫做大人。”小泉说:“妈妈,好像有东西屙出来了。”
贵婶递过条干净裤子给小泉,要小泉换下裤子给她看。正是夕阳残照时,窗户小,又用黄裱纸糊着,看不清楚。贵婶拿着裤子走到窗户边,婆媳俩头挨头地看那东西。看着看着,两人着实吃了一惊。小泉当即吓白了脸,脱口说:“我怎么会生只老鼠出来?”随即双手捂脸,倒在床上大哭起来,直把身子哭得一抽一抽的。
贵婶气得像根木头样戳在那里,可这气又不好往哪里出。这事不好怪哪个,要怪就怪自己不该让两个细伢子睡在一张床上。那不是只老鼠,是个只有五寸左右的细妹子,尖尖的头上长着几根稀稀拉拉的黄头发,小眼睛、小鼻子,嘴巴只是一条缝,十根手指头朝里蜷着,手脚还会动。
贵婶走进灶屋去找子文。灶屋里冷火秋烟,子文刚从外面收工回来,正坐在椅子上脱脚上的烂鞋子。贵婶在旧碗橱上拿了张裁剪好的报纸片,又用拇指和食指从竹筒里捻出叶子烟放在报纸上,卷成一根纸烟,这才走到子文面前,一边递过烟去,一边硬堆出笑容来。随后,又从灶洞里拿出火柴划燃,子文就过嘴巴,把烟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
就在这一瞬间,贵婶说:“小泉生了个细妹子。”
子文“哦”了声。贵婶又说:“只有五寸来长,像只没尾巴的老鼠。”
好比一声炸雷,子文听得清清楚楚。
贵婶接着说:“你看要莫要?要不丢了算了?”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只等子文发落这个细妹子。
半天,子文开口了:“丢是不能丢的,这是前世造的孽,活该生个怪东西来丢人现眼。带嘛,就只怕带不活……这事谁也不能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