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如山双目通红,厉声质问:“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子显贴身伺候多年的小厮早就跪在旁边,重重磕了几个头,一把鼻涕一把泪道:
“小的该死!爷半夜突然醒了,嘴里嘟囔着月亮,还一个劲儿的看向窗外,小的就把爷连人带椅搬到了窗边,让爷看月亮,没想到没多一会儿,爷就不行了。”
“混账东西!”
萧如山一脚将那小厮踢到一边,小厮连滚带爬起来,顶着满脸的血,继续不住的磕头。
屋里说话声,哭泣声,怒吼声,求饶声,就像一幕荒诞的闹剧,又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出生离死别。
俄倾,床上的萧子显突然剧烈挣扎了几下,然后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并没能给任何人,留下任何只字片语。
萧瑜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走出了屋子。
任身后哭声喊声交织在一处:
“四爷——”
“我儿你怎么了,我儿——”
“老太爷,老太爷您慢着点!来人啊,老太爷晕倒了——”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是银钏那天从井里被捞出来时被泡得惨白的脸,是小月娥被烟枪烫得青紫的胳膊,是沈月娘提起这个人时脸上复杂难言的表情,是朦胧记忆里康雅惠头也不回的背影。
光影交错,如同轮回。
有时她会有错觉,这座宅子里那个叫萧子显的那个人其实早就死了,死在沈月娘嫁人的那一天,死在母亲离开的那一日,这些年留在这里吞云吐雾,半死不活的,不过是阴间一死鬼,如今终于魂归虚无罢了。
结束了,都结束了。
当夜,萧如山悲痛交加,怒火攻心,病倒在床。
三日后,萧如山逝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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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一门双丧,出殡那天极尽隆重奢华,与去年那场轰动京城的婚礼遥相照应,一悲一喜,成了街头巷尾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这场葬礼上,萧家子女披麻戴孝,守灵祭奠,唯独不见萧瑜。
她病了。
萧子显死后第二天她就病了,她觉得是前一晚上连夜奔波着了凉,当时要是听梁瑾的话把外衫披上就好了。
她说这话时,梁瑾叹了口气,把她额头上半干不湿的汗巾重新用冷水打湿,然后放在她头上,低声问她:
“好点了吗?饿不饿,想吃什么吗?”
萧瑜被冷水激得浑身一抖,头脑清醒了几分,摇了摇头,而后无声的笑了笑。
萧家虽然待她不好,但毕竟将她养大,亲情不在,血脉在,也许老天也看不惯她如此冷漠了。
大哭一场全无可能,那么就只有大病一场以尽孝道了。
彼时霍锦宁正在香港与英国商人洽谈订购轻便铁轨的事宜,得到消息后,马不停蹄赶回北京。
终于风尘仆仆来到燕子胡同,进门时,正巧碰上梁瑾端着铜盆走出屋子去倒水,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梁瑾本来还想问来人找谁,待反应过来面前这个衣冠楚楚,西装笔挺的少爷是什么人以后,脑袋嗡的一片空白。
手里的铜盆一个不留神摔到了地上,还提溜提溜转个不停,发出刺耳的声响。
梁瑾不知道自己该先收拾洒了一地的水,还是先躲起来,或者与这人义正言辞分毫不让的对峙一番。
终于在惊慌失措间勉强镇定,他捡起盆子,低声叫了句:
“二少。”
霍锦宁舟车劳顿本来疲惫不堪,一身戾气,见此情此景,却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