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问道:“谢大哥,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不打算留洋的,如今怎么改了主意?”
谢玄康出身书香门第,父辈都是老派保守学者,他虽在曾经是游美事务处的清华学校读了多年书,原先却丝毫没动过出国的念头。
他自嘲一笑:“原先我总觉得向西方列强学习,不过是学其技术工业,所谓中体西用。这几年在学校中得遇名师大家,经新文化思潮洗礼,受益匪浅,才知道过去自己何等狭隘。我们落后于人的又何止是器物?在当今时代,连传承我们原先有文明硕果,都万般艰难。”
“所以谢大哥准备继续学文学?”
“不,我这次赴美要考取的专业是建筑。”
“建筑?”廖季生一惊一乍道:“你以后莫不是要搬砖盖房子做泥瓦匠去?”
“当然是泥瓦匠,不过建筑也是艺术。它是凝固的历史,是石头的史诗。中国古建筑独树一帜,可惜我们从来没有系统的研究过。”谢玄康不无遗憾道:“如今国内根本没有太多可考文献,仅有的资料竟是日本人拍的一些照片。我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亲手书写一部中国人自己的建筑史。”
谢玄康看似木讷,骨子里有股文人犟脾气,如今这样说,那便是已下定决心,立下志愿,不达目的不回头了。
“嘿!艺术不艺术的我不懂,我就不知道这洋学堂真能学到什么本事?”
廖季生看向萧瑜,萧瑜嗤笑:“你别瞧我,我不过是陪太子读书,梵婀玲和管风琴学了一些,日后衣食无着还能在洋教堂混口饭吃,你问霍二少啊。”
霍老爷子远见卓识,家中子弟纷纷留洋海外,霍锦宁进的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萧瑜功课差些没能考上,最后阴差阳错进了哥大附属女子学校念的艺术。
“霍二,我听闻你读的叫什么商业管理的,这番回来莫不是真要继承霍家家业?”
霍锦宁轻轻一笑:“何乐不为?”
霍家家大业大,霍老爷子霍熙怀是最早那批洋务大臣,瞅准势头在江浙两广置办了不少产业,早早辞官从商,举家迁居上海。家中涉及轮船、电报、铁路、钢铁、银行、纺织、教育诸多领域,这些年俨然是江浙一流实业大亨,沪上第一豪门。
霍熙怀膝下四子三女,霍锦宁是霍大爷霍成宣的独子,早年上头有一大哥,五岁夭折。霍锦宁虽排行二,却是正经的长房长子,自幼深得霍熙怀宠爱,这霍家家业早晚是他的。
可谢玄康却知他个性,只笑道:“季生你不必疑心,须知一个十三岁便给自己取表字为‘耀中’之人,怎会轻易放弃理想?”
“以前是读书人自命清高,如今开眼看世界,才懂得祖父实业救国的良苦用心。”霍锦宁摇头叹道:“中国缺枪,缺炮,缺铁路,缺轮船,无所不缺,可想有这一切,首先得有钱。”
达,则兼济天下。有钱有权,才能做大事。
“廖三哥别光数落我们,置身事外一样,”萧瑜拿筷子点了点桌面,笑道:“你心里难道没提着那一口气?不然我们今日好歹要叫你一声廖长官了。”
民国已建十余年,可人们期盼的民主共和终究没有到来。军阀割据,民不聊生,全国南北对立,连京师内部也是派系争斗不休。
去年直奉大战,北洋政府由曹大帅掌权,廖家是曹家姻亲,地位扶摇直上。廖季生原先在保定军校上学,家中早就铺就了锦绣前程,可恰逢学校暴动,师生武斗,火烧营房,双方伤亡惨重,不得已停办军校。后来各方奔走呼吁,这才得以在翌年复校。但廖季生是当年校园兵变的领头之人,被军校除了名。而他不仅毫无悔改之意,还转身就混进江湖,成日与地痞流氓为伍,廖父一气之下便与他断绝了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