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吉勉强扯了扯嘴角,眼中露出欣慰之意,他猛烈的咳了几下,吐出大口的血沫和破碎的脏器,断断续续道:
“少爷,我...霍祥的事,对不起...求、求您...”
霍锦宁明白他的意图,沉默了片刻,颔首允诺了他:“霍祥的家眷我会照料。”
“那、那就好......少爷,霍吉不能再伺候您了...霍,霍吉不后悔跟您一辈子,要、要是有下辈子...霍吉还在您身边伺候......”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无声,呼吸也停止了。
霍锦宁僵硬的伸出手,替他合上了双眼。
这个跟在他身边三十余年的人,就这么去了。
当年祖父把他们兄弟二人指给他身边伺候着,取得是吉祥之意,大俗大雅,而今,吉祥都不在了。
“二爷,你也快去包扎吧。”身后跟来的随从不忍道:“这边我们来料理。”
一道门之隔的外面,忙碌的喧嚣还在继续,被腾出来的院长办公室里终于让人能稍得片刻安静。
护士取过干净的绷带想为霍锦宁处理伤口,却被他拒绝了。
“你先出去吧。”
护士看着他肩上流血不止的伤口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不敢拂逆,轻手轻脚的退出去了。
霍锦宁缓缓仰头靠坐在椅背上,单手覆住双眼,浑身轻轻颤抖着,满心满眼铺天盖地的疲惫。
武汉围城数月,沦陷已成定局,武汉一破,三百里外的宜昌顿时暴露在了第一线。大量的工厂设备和内迁物资滞留在此,未免落入敌手,国府下令耀中公司所有船只一律开到江中心凿沉,用以封锁江面,阻拦日军军舰。
霍锦宁断然拒绝。
抗日绝非一朝一夕,长久的战争还需要后方的工业作为保障,此举无异于自断前路,自毁长城。
而拒绝的代价便是,签下生死令状,务必在长江枯水期之前,将所有人和货运入四川。
此时此刻,距离枯水期还有不到四十天。
四十天,一百五十万人,一百万吨货,除非有奇迹发生。
而这个奇迹,他们正在马不停蹄,通宵达旦的创造。
他四处奔波与各方联络,每天都在码头亲自部署监工。从宜昌至重庆航程近千公里,险滩无数,日机每天都在轰炸,船队每天都有伤亡的消息传来,公司每天都有职员献出生命。
放眼中华大地,半个国家都已落入敌手,东北被占,华北失陷,首都被屠,华中危在旦夕。江山埋骨,生灵涂炭,一寸山河一寸血,这样苦难的日子究竟还要煎熬多久?
他年少时眼见国家孱弱,内忧外患,立志救国救民。他上学堂,渡重洋,办公司,兴实业,建铁路,买轮船,支持革命,劳碌半生。
到头来,他的家分崩离析,他的国焦土成灰,他心爱的姑娘远隔天涯海角不得相见。
这一刻,他只觉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彷徨。
他的前路在哪里?中华民族的前路究竟在哪里?
有人破门而入,焦急的唤道:
“二爷,七十家船厂的厂长已经聚齐在交通部了,都在等您去开会!”
霍锦宁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放下覆在眼上的手,通红的双目中已是一片坚定。
哪怕前路渺茫,哪怕粉身碎骨,就算中华民族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我等仍慨然赴死,与国共亡。
他站起身,沉声道:
“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1.1936年,霍祥遭刑讯逼供,伤重不治而亡,1938年,霍吉死于日军轰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