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阿绣同样忙得昏天黑地,起初她是跟在姚韵怡身边做整理文件材料的助理工作,后来翻译人员实在短缺,她被拉去充数。从前很少与人用英文交流的人,如今迫于无奈之下不停的与各种各样的洋人对话,再绞尽脑汁的翻译成中文。那段日子里,阿绣闭上眼睛就是满天乱飞的拉丁字母,看什么想什么都自动自发的在脑海里转化成英文,连半夜做梦喊出的话都是汉英夹杂的胡话。
人的潜力真的可以在巨大的压力下被激发出来,起初不敢张开嘴说话,硬着头皮连说了一段时间,熬过最崩溃的阶段,某一天开始,身体里好像有一个开关忽然被打开了,断断续续的单词,被连成了句子,一串串长句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虽然在语法和发音上还有待提高,但阿绣真的再也不害怕和人用英文交流了。
王渝拉着她的手欣喜道:“阿绣,你做到了,当初我适应这一步用了差不多三个月,而你只用了两个礼拜,你这样努力刻苦,我由衷的为你高兴。”
王渝说这话时,眼里神采奕奕,眼下却是一片乌青。为了按计划如期建造展馆,詹子民先生,谢玄康夫妇与一众工程师、工人,已经是彻夜赶工,马不停蹄,连续工作了小半年。而展馆建成之后,面临的下一步难题是布展。
中国参展物品数量庞大,如何在展馆内被合理安排,是个不小的挑战。陈美庚局长没有气馁,他带领着四十余名工作人员,精心设计,与其他国家积极协商,将中国的参赛产品分门别类布局,并且还分出一部分展品在其他馆内陈列,力求最大程度上让中国的参赛展品被世人所见。
终于,在所有人殚精竭力的努力之下,一切万事俱备。
三月八日这天晚上,清风朗月,暮夜繁星,旧金山的月光温柔的洒在中国馆正门牌楼上,明黄琉璃瓦,朱漆坊柱,坊壁盘龙飞舞,气势万钧。仿佛身处百年前的安定门内成贤街上国子监外,让人有一瞬时空错觉。
霍锦宁牵着阿绣的手,两个人静静的漫步在空无一人的展馆里,谁也没有说话。
明天就是展馆开幕的日子了。
其实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静下来好好相处一会儿了。
这段时间里,他们各自忙得昏天黑地,偶尔见面,也只能匆匆说上几句话。最长一次,两个人有超过十天没能见上一面。彼时博览会官方对参赛的茶叶包装提出质疑,临时要求更换包装,用洋铁罐代替木箱和纸包,为了这件浩大的工程,代表团所有人设计包装,跑工厂,订铁罐,谈价格,不少人好几夜没有合眼。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霍锦宁轻声道。
阿绣笑着摇头,她很累,可是真的很开心。此时此刻还兴奋得毫无睡意,想象着这片西方建筑群落里,唯一东方风韵的展馆,明日开幕仪式上,人山人海,万众瞩目的场景。
“这段日子,我见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如果不是踏出国门,亲身亲历,我永远都不会有这样深切的感受。”
亲眼看见西方国家的繁荣,领悟到祖国和西洋的差距,感受到洋人的傲慢与强势,这一切都化作内心的一种冲动,一种欲望,指引着她未来的方向。
“我想,我知道应该怎样做了。”
她回头,看向身边笑容温和的男人,
“我想像王维国先生,像少川先生,像李中堂,还有无数挡在祖国之前的外交家一样,唇枪舌剑,为国家民族据理力争,寸土不让。”
前朝弯下的脊梁,她要一点点挺起来,前朝失去的尊严,她要一分分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