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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生不做声,却气得用力咬嘴唇。他提高声音回答:“妈,并不是说你讲过树生的坏话,请你不要多心。”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母亲继续说,“她横竖是留不住的,让她早点走了也好。”
“我偏不走,看你有什么办法!”树生赌气地说,但是声音低,母亲并没有听清楚。
“妈就是这个脾气,你不要认真,就让她说两句罢,”他小声劝她。
“我这几年也受够了,你亲眼看见的,”她低声答道。
“那么你一个人先走罢。能带小宣就带小宣去;不能带,你自己先走。你不要太委屈了你自己,”他温和地、清清楚楚地说,声音低,故意不让他母亲听见。
“你真的是这样决定吗?”她冷冷地问道,她极力不泄露出自己的感情。
“这是最好的办法,”他恳切地、直率地回答,“对大家都好。”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先去?”她又发问。
“不,不,我没有这个心思,”他着急地分辩。“不过时局坏到这样,你应该先救你自己啊。既然你有机会,为什么要放弃?我也有办法走,我们很快地就可以见面。你听我的话先走一步,我们慢慢会跟上来。”
“跟上来?万一你们走不了呢?”她仍旧不动感情地问。
他停了片刻,才低声回答她:“至少你是救出来了。”他终于吐出了真话。
她突然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眼里浮出了泪水,心里难过得很。她想大哭一场,然后决定一条路,就不再踌躇。
“宣,你睡罢,为什么你总是不想到你自己啊?”她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叹息地说。
“我是不要紧的,我是不要紧的,”他接连地说。
“可是我不能这样做,”她自语似地说。她在房里来回走了几转。“我不走。要走大家一齐走!”她说,她决定了,虽然这个决定并没有给她带来快乐。
第二天早晨她带给陈主任的答复就是这三个字:我不走。
陈主任立刻变了脸色。过了一会儿他才勉强做出笑容问一句:“你真的这样决定了?”
“我仔细地想过了,我决定留下来。”
过了几分钟他带着严肃的表情低声对她说:“我不是故意吓你,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行里昨晚得到贵阳分行的电报,说是在办结束了。你得打定主意啊。”
“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她冷淡地说。
“你多考虑一下。今天情形更不对了。你看在这里吃早点的人比往天少得多,而且都是慌慌张张的。大难近在目前,就是拖也只有几天好拖,”他说。
“你的飞机票拿到了吗?”她打岔地问,她不愿意再听他讲那些话。
“还没有,今天下午再去问,”他无精打采地答道。
“你要早点去啊,你不怕票子会给别人抢去吗?”她假意关心地问道。
“票子给别人抢去也好,我一个人走不走也没有关系,”他自语般地说,他故意用愁苦的眼光看了她一眼。这时茶房送来他要的一碗广东粥,他就埋下头去,用汤匙舀起粥来喝着。
她觉得无话可说,就端起杯子放在嘴边,呷着茶。她看了他两眼。她相信他不是在装腔作势,她相信他的痛苦和失望是真的。她开始同情他。她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合理。她想:我就答应跟他去,会有怎样的结果?她的决心动摇了。
“你先去罢,说不定我将来会跟着来的,”她并不存心要说这样的话,现在只是为了安慰他,才顺口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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