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蝗
草地上藤萝密布,牵扯瓜葛,老马前蹄被绊,顺势卧倒,九老爷一个觔斗栽下马,啃了一嘴青草。他爬起来,踢了卧在地上喘息的老马一脚,骂一声老马的娘,抬头去追寻那群白鸟,发现它们已飞到太阳附近,变成了几十个耀眼的白斑点。九老爷把皮鞭插在脖颈后,掏出另一支手枪,双枪齐放,向着那些白斑点。枪响时他缩着脖颈,紧闭着眼睛,好象缴枪投降,好象准备着接受来自脑后的沉重打击。
那时正是太阳东南晌的时候,淡绿的阳光照耀着再生的鹅黄麦苗和水分充足的高粱裸子,草地上飞舞着纯白的蛺蝶,有几个族人蹲在一道比较干燥的堰埂上拉屎。气候反常,季节混乱,人们都忘记了时间和节气。九老爷软硬兼施,扶起了消极罢工的瘦马。他刚要骗腿上马,马就快速卧倒,如是再三,九老爷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对马说:老爷子,我不骑你就是啦。马不信任地盯着他看,九老爷细语软声,海誓山盟,那马才缓缓站起,并且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卧倒的姿势,对九老爷进行考验。九老爷说:你妈的个马精,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一句,我不骑你就是啦。
九老爷腰挂手枪,左手持马鞭,右手牵马缰,横穿着草地,踢踢沓沓回村庄。偶尔抬眼,看到西北天边缓慢飘来一团暗红色的云。九老爷并没有在意,他还深陷在对瘦马怠工的沮丧之中。他认为由于瘦马怠工使他没能击落怪异的白鸟。走到村头时,他感觉到一阵心烦意乱,再抬头,看到那团红云已飘到头上的天空,同时他的耳朵听到了那团红云里发出的嚓啦嚓啦的巨响。红云在村子上空盘旋一阵,起起伏伏地朝村外草地上降落,九老爷扔掉马缰飞跑过去。红云里万头攒动,闪烁着数不清的雪亮白斑。嚓啦声震耳欲聋。九老爷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蝗虫!
正午时分,一群群蝗虫飞来,宛若一团团毛茸茸的厚云。在村庄周围的上空蝗虫汇集成大群,天空昏黄,太阳隐没,唰啦唰啦的巨响是蝗虫摩擦翅膀发出的,听到这响声看到这景象的动物们个个心惊胆战。九老爷是惹祸的老祖宗,他对着天空连连射击,每颗子弹都击落数十只蝗虫。
蝗虫一群群俯冲下来,落地之后,大地一片暗红,绿色消灭殆尽。在河北的土地上生长出羽翼的蝗虫比跳蝻凶恶百倍,它们牙齿坚硬锋利,它们腿脚矫健有力,它们柔弱的肢体上生出了坚硬销甲,它们疯狂地啮咬着,迅速消灭着食草家族领土上的所有植物的茎叶。
村人们在九老爷的指导下,用各种手段惊吓蝗虫,保卫村子里的新绿。他们敲打着铜盆瓦片,嘴里发着壮威的呐喊;他们晃动着绑扎着破铜烂铁的高竿,本意是惊吓蝗虫,实际上却象高举着欢迎蝗虫的仪仗。
天过早地黑了,蝗虫的云源源不断地飘来。偶尔有一道血红的阳光从厚重的蝗云里射下来,照在筋疲力尽、嗓音嘶哑的人身上。人脸青黄,相顾惨但。
就连那血红的光柱里,也有繁星般的蝗虫在煜煜闪烁。
入夜,田野里滚动着节奏分明的嚓嚓巨响,好象有百万大军在训练步伐。人们都躲在屋子里,忧心忡忡地坐着,听着田野里的巨响,也听着冰雹般的蝗虫敲打屋脊的声响。村庄里的树枝巴格巴格地断裂着,那是被蝗虫压断的。
第二天,村里村外覆盖着厚厚的红褐色,片绿不存,蝗虫充斥天地,成了万物的主宰。
胆大的九老爷骑上窜稀的瘦马,到街上巡视,飞蝗象弹雨般抽打着人和马,使他和它睁不开眼睛张不开嘴巴。瘦马肥大的破蹄子喀唧喀唧地踩死蝗虫,马后留下清晰的马蹄印。马耷拉着下唇,流着涎线,九老爷也如瘦马一样感到极度的牙碜。他闭嘴不流涎线,却把一口口的腥唾沫往肚子里咽。
巡视毕,一只庞大的飞蝗落到九老爷的耳朵上,咬得他耳轮发痒。九老爷撕下它,端详一会,用力把它撕成两半,蝗虫落地,无声无息。九老爷感到蝗虫并不可怕。
村人们被再次动员起来。他们操着铁锹、扫帚、棍棒,铲、拍、扫、擂;他们愈打愈上瘾,在杀戮中感到愉悦,死伤的蝗虫积在街道,深可盈尺,蝗虫的汁液腥气扑鼻,激起无数人神经质的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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