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远苦笑了一声,如果他教育的好的话,这个孩子就不会得自闭症受那么多苦了,只是这话在这个时候说委实不妥当,于是就只剩下苦笑。
陈实业只说了这句,就不说话了,穆梁丘坐了半天,知道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人大抵是和自己有关系的了,只是还是等着有个人亲口说出来。
“梁丘,他是你父亲。”终于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穆梁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准备了,可是一瞬间他还是出现了短暂的大脑空白。
他看着陈实业,往前三十年里,他的世界里没有陈实业这三个字,他姓穆,不姓陈,可是片刻的失神后,他还是很平静的接受了。不言不语的坐着,看着那个男人看着自己,穆梁丘发觉自己的嗓子里挤不出声音,然后他逃了,落荒而逃。
发了疯一样的开车回外公住的西山上,半夜按响了外公别墅的门铃,穆梁丘急于知道真相是什么,因为那对他很重要。
一个小时之后,穆梁丘下山,觉得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很荒谬,甚至比电影儿里出现的那些剧情还荒谬。
上个世纪,有一段特殊年代,穆梁丘知道有那么一批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受到过波及,他知道外公家包括外公都在那个年代扫过牛棚游过街,到现在他还能看见外公的小指有一截不见了。可是他不知道他的母亲冯露女士也下过乡,也作为那个年代的特殊标记存在过。
大资本家的小姐,忽然之间就比贫下中农还不如,每天战战兢兢,风声鹤唳之际,终于还是有一批胳膊上绑袖章的卫士们到家里了,破败的家,被游街的父亲,再再吓坏了没有经过风雨的娇小姐。
然后娇小姐享受党的照顾下到晋中当知青,成分在那个年代便是一切,甚至在农村也有那么些个人不怀好意,看着漂亮娇嫩的一朵花儿一样的娇小姐眼光闪烁。娇小姐终是咬着牙在那小山村里找了个老实人跟人家回家了,因为她不想和自己的另个同伴一样给人按到公社的土炕上一睡再睡。
后面的事情大家都能猜到,娇小姐躲过了那些人的侮辱,可是有了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子,憨厚老实,沉默的过着自己的日子。然后,家里被充公的财产有那么一天还回来了,父亲还没死,然后,娇小姐被父亲找来的人领回家了,那个老实人只是舔着自己的嘴唇看着别人带走了自己已经快要生产的媳妇。赶了老牛车去追的时候,半路上看见已经生下来的儿子一眼,然后手里拿着人家给的一厚沓钱被赶回家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再次见到儿子的时候,就是三十年后。
穆梁丘沉默的听完这一切,然后憋着一股劲儿出来了。他很想问一问那为什么那么对他,为什么刻意让他变成个傻子,为什么要让他的世界变成无声,为什么他的身上有那么多打骂的痕迹,为什么他三十年里有父有母有兄弟却把自己的生活活成了一部只有一个演员的电影。就因为他的父亲不是外公母亲心仪的吗,就是因为自己的出生不受期待吗,就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是个污点吗,可是他能选择么。
可是他终是没有问出来,他只是在自家楼底下站了一个小时,然后回家。
他明白整件事情很复杂也很简单,就只是上一代的事情所有的过错承给了下一代。穆梁丘自打懂事儿以后,就希望母亲能用温柔的眼神看一眼,而不是用怨毒的眼睛瞥他一眼,他希望偌大的宅子里有人和自己说说话,可是能和他说话的除了教自己东西的老师,其他的就是外公强硬的声音。他的母亲,留给他的唯一印象便是打骂和后来的不理不睬甚至和别人一起陷害他,穆梁丘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现在明白了。他的存在,跟扎在母亲心上的一根刺一样,时时刻刻提醒冯露曾经有那么一段岁月和现在的贵妇生活是有多少差距。处在如今的这个位置,越是高的位置,冯露越是活在面子的世界里,所以她把面子看的比命重要,所以她对宁馨那样嫌弃,因为她有过那样的生活,她不想看见,甚至不想听见有关于那些她眼中的下等人生活,她不想再和那个世界有任何交际,那会让现在的穆夫人想起那段嫁给庄稼汉地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