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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为你两只手担心，这是可以理解的。手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十分要紧的，尤其对知识分子来说，因为写字必须是用手写的。你一定要保护好你的手，不能让它们受伤。其实那又不难，只要你答应交代就是了。"我还是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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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说过了，永远不会松掉你的手铐直至你答应交代为止。他们讲了是算数的，而且肯定也会这么做的。要知道，无产阶级专政可不是说着玩的。"我依旧不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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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等了好一会，然后说；"好吧，把我的话好好想想。我这是好心劝你，我也同情你，把我所说的再考虑考虑，"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我重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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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自己的气，直骂自己真是太蠢了。怎么会一时异想天开，想到他们会给我松手铐呢？现在我已暴露了自己的缺口，让他们高兴了，以为我会因为担心两只手而有可能屈从他们。我对自己说："忘掉这两只手。假如我残废了，就让它残废吧。世上有许多名人都是双手残疾，或者根本就没有手。"记得-九五一年与丈夫在荷兰时，曾买过一幅油画，它出自一位在两次大战时失却双手的退伍军人所绘。据说，他是用足趾握着画刷作画的。我一直珍藏着这幅画，认为这是人类的毅力和智力的象征。遗憾的是，它已毁于红卫兵抄家。但这位我从未见过面的艺术家，此刻却给予我勇气和力氇，帮助我克服了有可能失却双手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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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看守帮着一帮人来了，一个个七嘴八舌地耍着两片嘴皮子，给我讲解服从无产阶级专政和彻底交代的种种对我有利之处。现在他们知道了手铐令我十分不好受，并且我在担心两只手有可能会给毁了，所以这次他们不急着离开，而是呆在门外，耐心地等着我回答。而我长时间滴水未进，粒米没入，且又没好好睡眠，因此浑身无力，近乎虚脱昏厥了。只觉得肠子阵阵痉挛抽筋，疼痛得都要直不起身了。但我还是坐在木板上，将头靠在膝盖上，等着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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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时光似乎给粘住似的，特别冗长，我耐心等着他们的"下一道菜"。终于，门打开了，一个女看守的声音："出来。"院子里那股彻骨又清新的气息，顿时让我精神一振，犹如一道生气勃然的波涛迎面打来，我竟可以支配着那颤抖不已的双脚向前迈步了。看守又将我带到昨天挨过打的那间审讯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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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女军人看守和给我上手铐的那看守，大大咧咧地坐在高台后面审问员的位子上。进去后我向毛泽东像鞠了躬，那女看守让我自己选背毛泽东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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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主席教导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我说。这一段是我头脑里首先闪现出来的语录，用在眼前，倒也十分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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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语录不是给你这种人用的，那是毛主席对革命英雄说的。"那个女看守恼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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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来他们也不打算再追究了，也没让我再背其他语录。如果他们再要我背语录的话，我已准备好了，就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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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现在在想什么？"那男看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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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什么。"我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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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腔了。你在担心你那双手，你想松开手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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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么也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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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你得想想，你怎么会铐上手铐的？这完全是你自己造成的。我们并没有给这里每个犯人都上铐，是吗？当你觉得上了铐不太舒服时，你就要想想为什么才铐上手铐的？只要你交代，手铐即刻就可以去掉。这完全由你自己掌握。"那男看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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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打算交代吗？"那女看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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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不作声，她火了，大声叫道："你自己在找死，我想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我还从不曾见过你这般顽固不化的犯人。""理智一点吧。你难道不想保护自己？真是实在太蠢了。你这是在鸡蛋碰石头，不会有好下场的。"那个男的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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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早在一二年前，我可能还会反唇相稽以求一快，但现在，我实在太疲乏了，而且病病歪歪的，再也提不起精神与他们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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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还越过我肩头往我身后的小窗眼里询问地一望，随后就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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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她带走，带走！就让她带着花岗岩头脑见上帝去。"那男看守声嘶力竭地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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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共产党监狱的看守竟会提及上帝，真让人感到有点摸不着头脑。其实，这句话来自毛泽东著作。毛泽东认为，共产党的目的是改造敌人而不是要消灭他们。但他随后又补充道："假如有人要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那也由他们去。"自从这籍文章发表后，"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常被用来形容抗拒改造，不肯接受共产党观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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