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连日奔波， 对于乔春生的案子，纪天舟发现，他最大的收获竟然是基本摸清了这个人的人生轨迹。
幼年丧父， 家庭贫困。母亲将其作为雏妓， 出卖给多个男人。制造煤气中途事件， 毒死母亲。
改名换姓， 被送到外省福利院，又被人收养。收养期间遭受虐待和侵犯。制造火灾， 烧死养父母一家三口。
放弃高考，返回江城。对幼年时期侮辱过她的男人，进行复仇行动。
偏激，高智商，有强烈的反侦查意识， 有跟踪受害人的习惯。力气大。目前已杀死常好德和张昌盛。
虽然摸清了她的人生轨迹，但是纪天舟仍然不知道去哪里将她抓捕。而且， 现在最让他着急的是，第三起凶杀案，第四起凶杀案，随时都可能会发生。
红灯亮了。纪天舟顺手打开收音机。
“今天上午， 我市召开谭子湾棚户区改造工作扩大会议， 就加快推进谭子湾改造进度，确保按期保质保量完成目标任务进行专题调度。市委书记、市长、常务副市长、秘书长、副秘书长，相关平台、单位和公司负责人参会。”
纪天舟被这参会名单惊到，真是又臭又长。要是打印成超市的收银小票， 估计能有一条冷冻的臭带鱼那么长。
绿灯亮了， 他关掉收音机，继续开车。从繁华的市区到达宁静的郊区。舅舅叫他来家里吃晚饭。
纪天舟的舅舅傅卓斐， 是江城最大的房地产公司的创始人。当年，房地产行业才刚刚崭露苗头，还没人看好，他就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判断这个行业将来会大有可为。他说服自己的养父，也就是纪天舟的外公潘向宇，投资他的小建筑公司。
他原本是帮潘向宇打理生意的。潘向宇过世后，他便集中精力，经营自己的公司。他聪明能干人缘好，又善于把握时机。在他的努力下，公司一路发展，一路兴旺。最终成为江城最大的房地产公司，在全国也排得上号。
潘向宇有个儿子，潘文煜，就是纪天舟的亲舅舅，在纪天舟出生之前，死于车祸。潘向宇的女儿，潘文淇，就是纪天舟的妈妈，死于殉情。
傅卓斐终生未婚，视纪天舟如亲生儿子。
纪天舟的车行驶在林荫大道上，前面是笄山。月光下，笄山周围的湖泊和河道，闪闪发亮。
他记得小时候，他和那个人过来玩。那个人曾对他说，神仙在夜空中洒了一把碎银子，最大块的银子是月牙湖。
纪天舟打开车窗，让笄山清凉的夜风吹进来。
笄山距离市中心约三十公里。江城无山，海拔百米的笄山，是唯一的自然山林胜地，堪称江城后花园。
精明的开发商才不会放过江城唯一的后花园。笄山周围有好几个小区，最中心也是最有名的，当属笄山庄园。它的开发商正是傅卓斐。
江城顶尖的有钱人，都喜欢在笄山庄园买别墅。傅卓斐也肥水不留外人田，将地理位置最好的，最靠近月牙湖的两栋别墅，留给纪天舟和自己。
纪天舟在他大学毕业那年，收到的毕业礼物，是笄山庄园的欧式独栋花园别墅。傅卓斐的意思是，以后他老了，纪天舟也住在这里，可以照顾他。
照顾这个非常疼爱他的舅舅，纪天舟责无旁贷。但是别墅他就一天没住过。主要是因为这里距离市中心太远，上下班不方便。其次，他觉得住在这样的房子里面，太夸张。他从小由爷爷带大，不习惯奢华的生活。
除了周末偶尔过来住两天，放松休息，其实傅卓斐自己也不住这里。他在公司附近有房子，上下班步行五分钟即可，可以节约很多时间。
纪天舟进门后直奔书房。没开饭前，舅舅肯定在书房。
果然，傅卓斐在书房练字。最近几年，可能是因为老了，也可能是因为公司发展平稳，没什么事情需要傅卓斐操心，即使精明干练如他，也不能免俗地爱上了书法。
“舅舅。”纪天舟轻喊一声。傅卓斐抬头，见到外甥，他很高兴。“天舟，过来看我写的字。”“我又不懂书法。”纪天舟一边这样说，一边还是走过去了。
他的确对书法认识有限。看着傅卓斐面前那张写满字的纸，他只能含糊其辞地夸奖：“嗯，真漂亮。”傅卓斐盯着他问：“漂亮？哪里漂亮？”
这架势，他要是说不出来实质性的内容，恐怕晚饭也会没得吃。
纪天舟连忙和傅卓斐并排站立，认真研究这些小字。“翩若惊鸿，宛若游龙。”憋了半天，他灵光乍现，憋出了这八个字。他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知道这八个字的。
傅卓斐被这八个字惊呆了。“小楷，这是小楷。”纪天舟被傅卓斐惊呆了的表情惊呆了。“小楷？那又怎样？”
这个不学无术的外甥，算了吧。傅卓斐不耐烦地挥挥手。“上网玩去吧，别烦我。”“好嘞。”纪天舟巴不得。他真怕再聊下去，傅卓斐又要叫他一起学习书法。对他来说，书法是老年人的运动，类似于广场舞。他没兴趣。
他曾把这观点告诉傅卓斐，傅卓斐非常生气，并且当机立断，打电话告诉纪维平。
纪维平将他狠狠地臭骂一顿。要不是他跑得快，哪怕他二十好几的人，那鸡毛掸子也是会招呼在他身上的。
纪天舟忘了，傅卓斐的书法爱好，源自纪维平。从小到大，这两人常常合伙欺侮他。
纪天舟听话地用旁边的电脑上网玩。电脑没关机，鼠标点了点，页面弹出来了。是一份计划书，标题上有“谭子湾”三个字。
纪天舟对这三个字格外敏感。“舅舅，你要开发谭子湾？”“是啊，公司有意向。”傅卓斐继续写字，头也不抬，“但是能不能拿下，还说不定。这是块大肥肉。”纪天舟对傅卓斐公司的事情也略知一二。“裘祥瑞也看中这块地了吗？”
裘祥瑞是傅卓斐在江城最大的竞争对手。纪天舟以前陪傅卓斐参加那些莫名其妙的酒会，见过他几次，是个秃头大肚子的家伙。其他无论，和玉树临风气质儒雅的傅卓斐相比，反正他在外形上差很远
“老东西将管事的人哄得团团转，他势在必得。”傅卓斐说，“你是没看见他那副恶心的嘴脸。不过这么多年，你舅舅我也习惯了。”
“那怎么办？你不争取吗？”纪天舟感觉傅卓斐很想拿下这个项目。“争取不了。他那一套，我学不会。谭子湾的项目挺好的。政府要求配建农贸市场、幼儿园和安置房。如果落在裘祥瑞手上，指不定他投机取巧，搞成什么样。”
裘祥瑞的那一套是哪一套。纪天舟自然明白。傅卓斐不是学不会，他是不屑于此。
傅卓斐又说：“我本来想做完谭子湾，我就退休的。和老爷子一起学习书法。现在看来，还得多熬几年啊！唉，也没人帮我。”
傅卓斐的语气充满不甘心，而且略带弦外之音。纪天舟忙把安慰的话放在肚子里，装作听不懂。反正生意上的事情，他也是真的不懂，真的无能为力。
很早以前，傅卓斐已经表达过希望纪天舟帮他打理公司的意思。为这事，他屡次和老爷子商量，想把纪天舟送去国外读经济。
但是，奈何纪天舟铁了心要做警察，他也没办法。老爷子都管不了纪天舟，他这个舅舅更管不了他。
这就是纪天舟不敢说安慰话的原因。只要他一开口，傅卓斐肯定会念经。傅卓斐是个执着的人，直到现在，也没放弃自己的执念。
纪天舟将计划书最小化，再点，屏幕上显出一个网页，是市政府的新闻。标题上赫然又有“谭子湾”三个字。《加快我市棚户区重大工程项目改造，推动我市建设全面提质，市委领导今日调研谭子湾》。
纪天舟将网页往下拉。这条新闻说的是市委领导一行人，以及傅卓斐和裘祥瑞等开发商去谭子湾调研。主图的像素很高，是众人在谭子湾小学大门前的留影。纪天舟一眼就看见他舅舅，又看见裘祥瑞。
后面还有几张图片，像素稍渣，应该是他们视察的时候抓拍的。
纪天舟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在某张以垃圾堆为背景的图片里，他看见有个女人的头发是大波浪。那女人混在人群中，站在距离镜头很远的地方，侧脸对镜头。
纪天舟的心，忽地猛跳一下。他将照片放大仔细研究，还是不能确定。于是发微信给宁冲，问他乔春生是哪天去谭子湾的。宁冲很快回复日期，正是调研的日期。
纪天舟将图片发给宁冲。“你看这个女人，是不是你在监控里见过的乔春生。”宁冲又是很快回复。“是她！身形有五六成相似，上衣是一模一样的。”
难道说，乔春生的目标是参与调研的人？
纪天舟将网页往上拉，最上面是部分参与调研者的名字。如果他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包括且不限于这份名单，将会有人成为下一个受害者。而该受害者，也是当年的作恶者。
纪天舟首先排除傅卓斐，他绝对不可能。没什么原因，他相信舅舅。裘祥瑞看着倒挺像的，听说他是崇光岛人，嫌疑挺大。
剩下还有几位开发商，还有市委的领导，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将他们全部排查一遍，耗时低效不说，被欧局臭骂是免不了的。
欧局是他的上级，但欧局也有上级。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搁谁身上谁难办。
纪天舟在心里计划着工作如何展开。左鸢的电话来了。“我在市政府的新闻图片里，看见乔春生。好像是她，我不确定。反正一头大波浪。”
纪天舟走出书房。“你怎么知道是她？”左鸢说：“我不确定啊！这条新闻是报道市委领导去谭子湾视察。我记得你说乔春生去过谭子湾，她还有跟踪受害人的习惯。所以我想，可能是她。”
纪天舟问：“你怎么会关注这种新闻？”“我关注这种新闻怎么啦？我是社会新闻记者。”左鸢提高声调，“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啦？你都不问我要链接。”
纪天舟说：“我也是刚刚看到这条新闻的。”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左鸢明显压低的声音。“我叔叔左淼是市委副秘书长，但是我相信他绝对不可能做那种事。”
纪天舟在新闻里的确看见有左淼的名字。原来是她叔叔。也对。左姓，不多见。
怪不得魏威的案子，欧局亲自打电话给他，让他接待浪潮网一位姓左的女记者。欧局还特意叮嘱他说，这位女记者出了名的麻烦，能折腾，千万不要被她抓住小辫子。尽量依着她，尽量早点把她赶走。
他那时候怎么也没想到后来两人的关系会发展成现在这样。这样？哪样？好像也没有哪样。
“你笑什么？”左鸢小声而严厉地训斥他，“我说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就算你去查，最后的结果也是不可能。”
“可能和不可能，不是我们随便说说的。这条新闻里所有参与调研的人都要查。”纪天舟也压低声音，“包括我舅舅。”“你舅舅也在名单里？也要查？”左鸢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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