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第115章
江城远郊望浦镇风景秀丽, 这里有一座很大的疗养院名为静心园。纪天舟的母亲潘文淇已经在静心园住了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前,大毒枭潘向宇的女儿潘文淇,采用强制手段, 让警察男朋友纪栩跟她走, 纪栩不愿意。不但不愿意, 纪栩还带队想把潘家的人一网打尽。绝望之际, 潘文淇向纪栩举枪。纪栩因公殉职,潘文淇疯了。
潘文淇在羁留病房生下儿子纪天舟。纪天舟这个名字, 是纪栩生前取好的。
纪天舟理所当然地被纪维平抚养。傅卓斐则想尽办法,到处托关系,花很多很多的钱,终于把疯疯癫癫的潘文淇弄到静心园。
静心园依山傍水,气候宜人, 室内设施更不用多说,皆属一流。来这里疗养的, 大多是有钱的老人,他们把这里当成养老院。
潘文淇当初过来,静心园是不收的,傅卓斐使劲砸钱, 管理者才勉强同意。羁留病房或者精神病院, 傅卓斐坚决不让潘文淇待在这些地方。
傅卓斐说:“她不是精神病,她只是忘记了某些人和事。也对。那些不愉快的,为什么要记住呢?忘记不是更好吗?”
潘文淇很安静,她不哭不闹不伤害人, 她只是反复念一首童谣:“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傅卓斐说:“这两年她的情况有所好转, 生活基本能自理。我最开心的是,我上次去,她认出我了。”纪天舟扭过头,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他不想让傅卓斐看见他在流泪,傅卓斐也就装作没看见。
傅卓斐又说:“天舟,你的父母很相爱。虽然我不喜欢你父亲,但我知道,他真心爱你母亲。你母亲,她也是真心爱你父亲的。可惜他们太不幸了。”
傅卓斐在前台办手续,前台微笑地和他寒暄。他对一切都很熟悉,应该是经常来。
办完手续之后,马上有穿着粉色衣服的女护士,带他们上楼。傅卓斐小声地向护士询问潘文淇的近况。纪天舟竖着耳朵听。
潘文淇的房间在三楼。护士开门,纪天舟站在傅卓斐身后,他的心跳得厉害。
门开了,护士进去,傅卓斐进去。纪天舟还是站在门口。他看见房间里有个女人坐在单人沙发上,背对着他。戴绒线帽,穿浅绿色的衣服。她的身体晃啊晃的。他们进来,她浑然不觉,也不回头。
傅卓斐轻轻地叫她名字。她不晃了。好半天才回头,直勾勾地瞪着傅卓斐。
纪天舟看见她的脸了,和全家福里的一模一样。纪天舟觉得,就算她走在街上,他和她从未见过面,他也能将她认出来。
傅卓斐说:“文淇,这是天舟,纪天舟,你的儿子。还记得吗?”潘文淇仍旧是直勾勾地瞪着傅卓斐,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傅卓斐耐心地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天天去哪儿了吗?他就是天天啊!”
潘文淇抱着一只毛毛熊。傅卓斐的手刚触碰到毛毛熊,她马上就往后缩,把它紧紧护在怀里。
傅卓斐忙说:“我不要你的毛毛熊。这是天天的毛毛熊,你还记得吗?”
纪天舟注意到那只毛毛熊。脏兮兮的,外面几乎没毛了,里面的毛倒是露出来不少。护士解释说:“我想帮她缝一缝,再帮她洗干净,她总是不让我动。”
纪天舟的心,泪如泉涌。
傅卓斐对纪天舟说:“你和她说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傅卓斐和护士出去。纪天舟双唇颤抖,他非常想叫一声妈妈,却怎么努力也不行。妈妈,这个简单的名词,从小到大,他从没叫过。现在好像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发音。
他半蹲下来,抬头望着潘文淇。潘文淇只顾哄她的毛毛熊睡觉。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纪天舟泪流满面,他跟着她念这首童谣,反反复复地念。她终于注意到他了。于是她不念了,她直勾勾地瞪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良久,她突然丢了毛毛熊,双眼发光,抓住纪天舟的手说:“纪栩,我们离开这里吧,你带我走吧!”
一路上沉默不语,快到春熙湖畔的时候,纪天舟说:“和小夏结婚后,我想把她接回家住。”傅卓斐愣住了,说:“小夏会同意吗?”
纪天舟说:“关键是爷爷会同意吗。”傅卓斐说:“对老人家要有耐心。别忘了,始终是他把你养大的,别伤了他的心。”
夜里纪天舟睡不着,披衣下床,呆坐了很久还是睡不着。他穿上外套,打算去天台吹吹风。
去天台必经一道小门。自从云朵自杀后,这道小门就被保安用铁丝锁住。现在他发现铁丝被人解开了。他很惊讶谁会这么干。他马上想到只会是左鸢。喜欢来天台的,这栋楼,除了他,就只有她了。
纪天舟推开小门。果然,他看见左鸢坐在遮阳伞下。身体缩成团,双腿搁在椅子上,双手抱膝,凝视远方的万家灯火。她的头发松散地披着。夜风中,有些凌乱。
纪天舟咳嗽了一声,左鸢看见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笑着打招呼说:“这么晚,不怕冷啊?”纪天舟也笑说:“你不也不怕冷吗?”左鸢扯了扯自己的,从头裹到脚的长款羽绒服说:“我有它。”纪天舟也扯了扯自己的大衣说:“不比你的差。”
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左鸢说:“听老爷子说,你腊月二十九结婚,恭喜你!”纪天舟说:“谢谢。”左鸢又说:“你还没给我喜帖呢。”纪天舟说:“我忘了,明天给你。”
尴尬的沉默,沉默的尬尴。他们来过这个天台无数次,今晚的心情是最不同的。他们已经变成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纪天舟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左鸢惊讶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纪天舟答非所问说:“无师自通。”左鸢说:“抽烟对身体不好,戒了吧!”“我听你的!”纪天舟迅速将烟放进口袋。
夜晚真安静,安静地连彼此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左鸢说:“你今晚有点古怪。”“是吗?”纪天舟说,“说说你的推测。”左鸢说:“我没有推测,我凭直觉。”纪天舟说:“你的直觉很准。”左鸢问:“怎么啦?”纪天舟摇头,望着她。
左鸢又问:“到底怎么啦?我能帮你吗?”纪天舟还是摇头,泪水却已经润湿了他的眼眶。月光下,左鸢感觉他的眼睛又大又深又亮。
左鸢走到他身边,想伸手替他把眼泪擦掉,纪天舟却一把抱住她。他的头埋在她的胸前。他在哭,狠狠地压抑地哭。
左鸢那落在半空中的手,停了停,最终落到纪天舟的肩膀上。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想哭就哭吧。”纪天舟说:“我见到她了,我见到我妈妈了。她没死,她还活着。我有妈妈。”
左鸢的眼泪也止不住,她抱着纪天舟。这是她唯一能给他的安慰。此时此刻,他只是个无助的孩子。
两人离开天台。左鸢锁铁丝,锁来锁去锁不好。纪天舟说:“让我来。”他三下五除二锁好了。左鸢说:“还是你厉害!”纪天舟笑笑说:“我也算半专业的吧。”
出了电梯,纪天舟又说:“郑五球的事情,你别再管了。”左鸢问:“为什么?”纪天舟说:“不方便透露,总之我们有全盘计划。”左鸢说:“公开提供给媒体的资料,我需要提前二十四小时知道。”
纪天舟笑,左鸢也笑。魏威案发生的时候,也是他们最初正式认识的时候,这是他们之间的君子协定。
左鸢又说:“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的计划!”纪天舟说:“你太任性了。”左鸢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纪天舟说:“注意安全。”
他现在能为她做的事,也就剩下叮嘱她注意安全了。
纪天舟和夏霁去试婚纱。之前试过几家,夏霁都不太满意。她想从欧洲定制,时间上不允许。
纪天舟忽然记起来,那天晚上在那家婚纱店,他以婚纱还行作借口拒绝了她。她是不是还在为这件事耿耿于怀闷闷不乐呢?
纪天舟建议再去那家婚纱店,夏霁爽快地答应。
夏霁试了七八套婚纱,最后选定一套胸前有珍珠,腰间有粉色蝴蝶结的。纪天舟比较高效,他以这套婚纱为准,直接让店员帮他选择最搭配的礼服。
两人站在镜子面前,接受店员巧舌如簧的恭维。夏霁欢天喜地。纪天舟笑说:“你啊!真记仇,还在恨我啊!”夏霁笑说:“你知道就好,以后可别得罪我。”纪天舟笑说:“我哪敢啊!以后我全听你的。”
离开婚纱店,顺路去取夏霁敬酒时要穿的旗袍。这旗袍是大红色的,特意请老师傅手工赶制的。夏霁是非常讲究的人。她说婚礼一切从简,真正准备起来,也没那么简。
取了旗袍又去吃午饭。纪天舟想到母亲的事,应该告诉她,好让她有心理准备。
纪天舟说:“小夏,有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夏霁好奇地问:“什么事?”纪天舟说:“我妈妈还活着。”“什么?”夏霁果然很惊讶,“阿姨还活着?可是你……”
“我也被瞒了这么多年。”纪天舟打断夏霁,“我想,明天我们还有时间。上午我带你去看她,到时候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下午我们去看绮绢阿姨。结婚前我们应该和她们说一声。”夏霁说:“我听你的。”
纪天舟又说:“我下午还要回局里。晚上不用打我电话,我在单位值班。”夏霁欲言又止地说:“小天,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什么事?”纪天舟笑说,“这么严肃的表情!不会是让我签做错事跪键盘的合同吧?行,合同拿来。我现在就签。”
夏霁说:“结婚后,我们能不能离开江城?”“离开江城?”纪天舟莫名诧异地问,“去哪里?”夏霁说:“我想回美国。”
纪天舟沉默片刻说:“小夏,我不是不愿意,但是爷爷在江城,舅舅在江城,你妈妈和我妈妈都在江城。还有,我的事业也在江城。我们怎么能离开江城呢?”
夏霁说:“两个妈妈,可以和我们一起走。至于爷爷和舅舅,只要他们愿意,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事业的话,我在美国还有些生意,全部交给你。反正我也没兴趣打理。”纪天舟说:“做生意,我不在行。”
夏霁说:“那就交给别人打理,我们轻轻松松地过小日子,好不好?”纪天舟说:“你给我点时间考虑。”
夏霁说:“我不是逼你。江城留给我的记忆,让我不想待在这里。如果不是你,妈妈发生意外后,我已经离开这里了。”
纪天舟握住她的手,诚恳地说:“我明白。如果你很想回美国,就照你的意思办。”
夏霁喜笑颜开,纪天舟也跟着高兴,可他心里却在发愁,这事如何和老爷子说。去美国?老爷子是绝对不回同意的。他自己不会去,也不会同意纪天舟去。
可是他不能逼夏霁留在江城。这对她而言,是非常残忍的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这首儿童诗,作者为叶圣陶先生。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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