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别人的回光返照可能只有几时几天,贺奶奶这一照累月经年。
如果绛香不好好学习,贺奶奶就扣发她的工钱。这真是比任何分数挂帅都更有威慑力的武器。贺奶奶按照自己的喜好和方式,打造着绛香,如果上天能够假以足够的时日,贺奶奶就能把绛香彻底制造完工了,那是一个比黄阿姨更要符合贺奶奶设计的产品。
有一天闲聊起来,绛香说:“贺奶奶,我想请你给我改一个名字。”
“为什么呢?”贺奶奶惊奇。她的野心还没有大到让绛香另起锅灶重新投胎。
“读了很多书,觉得一个新的我慢慢长起来了。我早就不想叫这个名字了。”绛香很坚决地说。是的,她在书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她要和过去一刀两断。
贺奶奶说:“真的?”
绛香说:“您要是不肯帮我,我就自己改了。”
贺奶奶慈爱地说:“好吧。我帮你改。你连姓一块改了吗?”
绛香说:“我要改姓贺,和您一个姓。”
贺奶奶说:“你和我一个姓,我也没有遗产给你。所有的遗产,我都会捐献。”
绛香说:“这和遗产没关系,只和我重新做人有关系。”
贺奶奶说:“你不要后悔。”
绛香说:“我如果后悔了,就改回来。”
贺奶奶说:“你这样说,我的压力就轻一些。只有伟人和父母才能确立别人的名字,而我,这两者都不是。”她沉思了半晌,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说:“你就叫贺顿吧。这是我年轻时很想叫的一个名字,可惜没改成。总想着有一天还会重新启用,但这个可能越来越微茫了。这样吧,我决定把它送给你。”
绛香从此就叫了贺顿。
贺奶奶单独住在一屋,在她的床头有一个无线遥控的呼唤铃,只要贺奶奶半夜里按响按钮,贺顿的床头就会震耳欲聋地响起呼唤铃声,声音之大,天崩地裂。这是黄阿姨特地从国外带回来的玩意。贺顿私下里想,外国人肯定耳背的多,不然如何能造出这种地动山摇的玩意。
贺奶奶仿佛一个世纪前的老钟,你以为它随时会停顿,但是,不。它一直很有规律地走着……
早上,贺顿煮好了低脂牛奶,烤好了精致的无糖小蛋糕,准备出来一块雪白的南方醉腐乳,又切了几片西红柿,上面撒上了几丝乳酪。摆好雪白的骨灰瓷餐具,把缀满流苏的椅子拉出来,按照贺奶奶习惯的距离摆放得妥妥帖帖,然后到贺奶奶的卧室帮助老人起床。她轻轻地敲了敲门,平时贺奶奶就会低声但是很清晰地说:“请进来。”
但是这一天,贺顿连敲了三次门,都没有听到“请进来”。贺顿不敢进去,奶奶的脾气有时很大,虽然她在大部分时间都笑容可掬。到了九点钟左右,贺顿突然不安起来。在这之前她一直坚定地认为贺奶奶在睡觉,因为如果有什么意外,贺奶奶一定会把那个呼叫器按响,它极其灵敏而且易于操作,贺奶奶把它当作救命稻草,几乎每隔几天就要试验一次,只需轻轻地一碰,整个住宅的任何角落都能听到。
昨夜静悄悄。
很早就睡下了。临睡之前,贺奶奶让贺顿给她读了一首古诗,好像是边塞诗,有豪气和杀气交相激荡。贺顿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好了,也掌握了抑扬顿挫的章法,贺奶奶听了很满意,说:“可以了。”
贺顿到底也没能闹清这个“可以了”。究竟指的是什么?是她的普通话已经可以了,还是她的声调已经可以了,还是这首诗就念到这里以后就不必再念了?贺奶奶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把眼睛闭上了,通常这就是指令,证明贺顿可以走了。
贺顿夜里睡得很安宁,因为老奶奶说她“可以了”,贺顿把这当成表扬。贺奶奶是不轻易表扬人的。
贺顿战战兢兢地在没有得到贺奶奶允许的情况下,打开了贺奶奶的卧室。她看到贺奶奶安详地躺在自己床上,手里还捏着那个呼叫器,但是,有稀薄的血液从她的鼻孔溢出,好像有一条细小的红蛇从那里钻进了她的肺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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