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老松说:“你不要管别人的事,管好我们自己就是了。”
大芳说:“她不是别人。她就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
老松说:“怪事。一个乡下妹子,和你我有何干系?我记得你不是一个普度众生的人。”
大芳说:“你没看到她穿上女儿以前的旧衣服,有多合适?”
老松说:“看到了又怎么样?我劝你以后不要把女儿的衣服送给别人。实在没地方放,你可以烧掉。”
大芳说:“亏你还是劳动人民出身呢,就没有一点环保观念。看不到女儿,我看到一个类似的人也行。你怎么不体贴人!”
老松举手告饶,说:“好好,你就我行我素吧。”
小童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姑娘,也许从贫困中走出的女孩,都有这种天赋的直觉吧。她常常悄无声息地陪着大芳坐着,并不多说一句话。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就在这种依偎中一天天浓烈起来。
直到有一天,大芳发现小童不是依偎在自己怀里,而是依偎在老松肩胛之下,又一次山崩地裂江河倒流……这一次,感到剧痛的不再是腹部,大芳的肚子里已经不剩多少零件了。这一次,锥心之痛来自胸部,到了医院,被放入套筒似的核磁共振箱里,查了又查,最后看到肺尖上的阴影,怀疑是肺结核,又说可能是肺癌,要把她的肺切掉……
大芳万念俱灰,自生存以来的孤单如同海啸一般壁立而来,屈辱的浪花被曝晒为利剑,苦海耸为高山。她在利刃中穿行,血肉横飞,只剩下一具满目疮痍的木乃伊。
大芳的故事讲完了。眼巴巴地看着贺顿。
漫长的倾听过程,贺顿一千次走神,又一千零一次把自己拽回来。这不是一个好听的故事,更不是一个高尚的故事,甚至连一个婉转曲折的故事也算不上。这基本上是一个乏味的故事,一个龌龊的故事,或者简直说就是低级趣味的故事。但是,这确是一个真实的人生。这一点不容置疑,从大芳的哭泣和仇恨中,感觉到这个灵魂像一只青虫从树上跌落,被人用脚碾碎,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绿色的脓浆,涂满了生命的曲径。
有人把心理医生的工作比作垃圾清洁工人,觉得他们是在不停地吸纳着别人的愁苦和烦闷,然后在荆棘中和当事人一道寻找出路。贺顿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她不同意垃圾的说法。如果把一个人的愁苦比喻成垃圾的话,这世上又有哪一个人是完全健康的?大家就都是垃圾筒,世界岂不成了臭不可闻的垃圾场?!
面对着大芳的故事,一筹莫展。面对着大芳求贤若渴的目光,无能为力。如果把大芳比作一种动物,贺顿觉得她是一只病龟,缩在黑暗的海滩上,斑驳的记忆把它疲惫的双眼激出比海水还咸的泪。那些泪变成生锈的钉子,把过去悬挂在那里,晒成古铜色的鲞鱼。
贺顿不能向自己的无能为力投降,也不能空洞地盯着来访者毫无作为。她问大芳:“那你打算怎么样呢?”
大芳说:“我就找你来了。”
贺顿说:“你找到我怎么样呢?”
大芳说:“我就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你了。”
贺顿说:“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的事了。”大芳一脸无辜地等待着。
贺顿一字一顿地说:“这不是我的事。这是你的事。”
大芳傲慢地说:“可是我付了你钱,你应该为我排忧解难。”
贺顿说:“钱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和你丈夫很有钱,可你还是不快乐。”
大芳恼羞成怒说:“我不快乐用不着你来提醒。你说,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气氛陡地冷峻起来,但事关原则,贺顿不能让步,她说:“我愿意帮助你,但你必须承认这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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