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理师
滔滔江河狂泻而下,贺顿这个畅快啊!这个舒服啊!从听大芳的故事开始就发霉的情绪终于见了清风朗月。一席话说得腰杆也硬起来了,眉头也抹开来,空气中都带上了桂花香。
大芳好像被原子弹炸中,嘴唇张成“O”形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颜面肌肉抽搐着跳荡着,浑身像落叶一样颤抖。
贺顿有些害怕,说:“大芳,是你让我直说的,不会吓着你吧?”
大芳半天才说:“不会。其实,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模模糊糊地想过了。我之所以不敢往深里想,是太痛了,太苦了。我找到你们这里,就是想找到一条拯救自我的路。你的话,虽然狠,但是切中要害。我就是一个可怜虫,一个懦夫,一个胆小鬼,我自欺欺人,我自取其辱。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换一种活法,我要改变。不然的话,我就得叫这些狗男女气死,最后只剩下孤单单一张人皮,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了。我活得这样没有尊严,我还有什么意义啊……”
大芳脸上反倒平静了,也许最阴暗的情绪被最恐怖的言语袒露出来,残酷也成了一种放松。贺顿听出大芳的灰心丧气,忙说:“认识到了,就可以改变。”
大芳绝望地说:“我怎么能改变他?我一直是他手心的那块糖。他想吃就吃,想丢就丢。”
贺顿说:“你说得对。你不可改变他。”
大芳更绝望了,说:“如果事情没有改变,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到你这里来过了,最时髦最前沿的心理医生也没有办法了,这就是我的命运。”
贺顿说:“我只说你不可改变他,并没有说你不可改变自己。”
大芳迷惘地说:“我听不懂你的意思。这有什么不同吗?”
贺顿说:“这不同就在于——你可以改变自己的。”
大芳说:“我如何改变呢?”
贺顿说:“这只有你自己知道。”
大芳沮丧地说:“绕了一圈,我们又回到了起点。我要是知道了如何改变,我又何必花这么多冤枉钱呢!”
贺顿纠正她说:“你并没有花冤枉钱。这些钱你都可以收回去。好了,就这样吧,我的意见都说完了,不是作为一个心理医生,而是作为一个听了你这么长时间故事的女人。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你的朋友自然好,如果不是朋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我的话是说完了。”贺顿站起身,作出送客的样子。在所有的工作程序里,她都不曾这样放肆过,今天,是一个例外。
大芳也像木偶一样站起身来。或者,说她像木偶实在是一个夸奖,她的表情和目光都让人想起欧洲中世纪的僵尸。
“我走了。”大芳空空洞洞地说。
“别忘了带上你的钱。”贺顿提醒她。
“不。不要。你今天说的话,比这些值钱多了!”大芳说完,蹒跚着走出心理所。
贺顿把自己像一袋浸了水的湿面粉扔在了沙发上。累死了。心灵的恶战也是短兵相接刺刀见红,有看不见的伤口在汩汩流血,有森森白骨龇牙咧嘴。
为什么有这样浓郁的桂花香?通常只有厕所里积聚了太多秽气的时候,贺顿才在空气中喷洒高浓度的空气清新剂。
柏万福像个幽灵似的溜了过来。
“走了?”柏万福悄声细语地问,好像怕惊动了什么人。
“走了。”贺顿知道他指的是大芳。柏万福很关心那些钱的去处。
“没拿走?”柏万福已经看见了那一叠钞票,明知故问。主要是让自己更踏实。
“没拿走。”贺顿回答。
“我知道不能偷听你们的谈话,但你们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想不听也不行。主要是你的声音大,太不留情面了,伤人啊!”柏万福还为刚才的唇枪舌剑惊悸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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