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丈夫在一家银行工作,她嫁给他时,他是银行营业部主任。
营业部主任管辖着银行总部营业大厅所有窗口内的职员,他跟那种储蓄网点的分理处主任不同。分理处主任每年都要重新推选,如果完不成当年的吸储任务,那么下一年,任何一个毛遂自荐的职员都可能取替他的位置。营业部主任像银行其它部门的领导一样,如果不出现什么重大问题,那么你便可以一直做下去。
所以丈夫那时还很有优越感。
他的优越感来自他那个当副市长的父亲。
那一年的秋天,落叶过早地飘在城市的街头,她每天最喜欢做的,就是在傍晚时,倚在临街的玻璃窗后面,盯着面前东西走向的那条街道。夜幕降临之前,当暮色还没有完全笼罩这个城市时,有一辆解放牌自卸车会准时停在路边,开车的男孩从车窗里露出脑袋,看到玻璃窗内的她,先是羞涩地露出些微笑,然后冲她挥手示意。
这是她一天等待的终点,每回她在玻璃后面,都能从男孩羞涩的微笑背后发现他内心潜藏的渴望。她不用跟店里的人打招呼,便出门跑到车边,车上的男孩已经为她打开了另一边的车门。男孩几乎每天都会为她带来些女孩们爱吃的零食,有时候是果冻牛肉干,有时候是开心果冰糖葫芦,反正每天的花样都不同。有一次他还带来一大捧野菊花,那些小小的花簇拥在一起,像一蓬在天空灿然绽放的烟花。
男孩说他开车经过旷野,看到遍地的野菊花后,便下车采了来送给她。他说话时的眼神有些闪烁:“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它们,也许我应该去花店买些更漂亮的。”
她将野菊花抱在怀里,让它们贴近脸庞。野菊花恬淡的香气氤氲到了她的心底,让她有了陶醉的感觉。她主动握住了男孩的手,片刻的无措过后,男孩露出一口洁白牙齿笑得灿烂极了。
如果碰上店里没什么生意,老板会宽容地给她一个小时的假,这样,她就能坐在他的车上,去城北的河边呆上一会儿。车子停在大堤上,他们俩牵着手下到河边去。有时候他们会并肩坐着说话,有时候,会在河边追逐嬉戏一会儿。其实,那会儿她心里最想做的还是能静静伏在他的肩上,让他的气息把脖子弄得很痒,一直痒到心里去。
她躺在床上盯着一串钥匙时,那样的画面还在她的脑际隐约闪现。
那是她的初恋,那个男孩现在早已不知身在何处,甚至因为年代久远,他的模样在她记忆里都有些模糊了,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影子。那影子让她惆怅,还会让她生出些只有少女时代才会有的心事。
现在,她在自己的家里,等自己的丈夫回来。她的丈夫曾经是银行营业部的主任,但是他现在却需要每天戴头盔、穿防弹背心,背着防暴枪坐在运钞车里,每到一家分理处门边,便会像一只狗一样跳下来四处逡巡。
营业部主任到保卫科押运员,这中间的距离到底有多大,也许只有她和丈夫俩人最清楚。感到失落的只有丈夫,而她似乎觉得现在的工作更适合他。他以前当营业部主任的时候,每天除了想着把自己打扮得衣衫光鲜油头粉面往漂亮的女职员跟前凑,根本不知道还应该做什么。他做不做事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副市长父亲就是他腰上的枪,随时都可以掏出来在人面前晃悠两下。但可惜后来这把枪虽然还在他腰间,但却已经是有枪无弹了。副市长因为经济问题受到双规不久,营业部主任也被人一脚踹到了保卫科。
他开始愤愤不平,开始抱怨世态炎凉,却从不曾想到做了那么多年营业部主任他已经赚大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工作,和外面一帮狐朋友狗友除了喝酒就是做梦,醉酒之后他会在她面前大喊大叫,叫嚣着他终有一天会让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他的本事。她的冷漠常常会激怒他,他即使在自己最风光的时候也不敢动弹她一下,但这时他已经不把自己当人了,居然动手打了她。虽然只打了一巴掌,也不是很重,但这一巴掌却让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现在,她躺在床上,期待着敲门声响起。
丈夫今晚又跟人出去喝酒了,他近来几乎逢酒必醉,必定会在深夜时才踉踉跄跄地回来。他回来后会喝一大杯茶水。茶水有时他出门前便砌好了让它凉着,有时是她在临睡前替他砌上。
这天下午,她专门去前门的老字号生庆公茶庄买了二两雨前云雾茶,花了四百多块钱。这点钱算什么呢,即然他喜欢喝茶,就让他好好享受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