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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弥,等下个月妈妈再带你去看紫紫,好吗?”
男孩点了点头。晚上九点以后,他就准时回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再不会有夜半笛声了,池翠也不必每夜都抱着儿子睡觉了,她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看了看时间,已经深夜十一点了。她来到了卧室里,这些天来她都是独自入眠的。每晚入睡前,她都会拿出那本小弥的鬼魂父亲送给她的《卡夫卡致密伦娜情书》,默默地念上一两段。
现在,她在心里默读着书里的这一段——
“几年前我常去莫尔道河上的西冷特伦克,在那儿逆水划船,然后伸展四肢平躺在船上,顺流而下,从桥下穿过。因为我很瘦,从桥上看一定很可笑。那个职员有一次从桥上看见了我,在充分强调了我的可笑样子后,可把他的印象归结为:我看上去就像是在最后的审判时刻那样。这或许可以说像棺材盖已打开,而所有死人仍躺着不动的那个时刻。”
当她正好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夜半敲门。
池翠的心里莫名其妙地一跳,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会是苏醒吗?他为什么不按门铃?
她裹上一件外衣,急匆匆地跑到了门口,敲门声却突然消失了。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悬了起来,一股奇怪的预感悄悄地涌上她心头。她在门后站了许久,外面始终都没有动静,或许,刚才只是有人敲错了门?
池翠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要打开房门看一看。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打开了房门。
一个黑色的人影站在门外。
池翠茫然地仰起头,还没有看清对方的脸,她的心已重重地一颤。
瞬间,仿佛双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于是,那个人缓缓地走进了池翠的门里,玄关柔和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
——那双眼睛。
她永远都忘不了这双眼睛。她最后一次见到它们,还是在七年以前。
池翠缓缓张开了嘴唇,眼看那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可是,她的喉咙里却好像塞着什么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八年以前,他已经死了。
男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径直走到了她的面前,那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池翠。
两个人都保持着沉默,他们在用眼睛说话。不知不觉中,泪水缓缓地滑下了池翠的脸颊。
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忧伤,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伸出那只苍白的手,用指尖抹去了她的温热的眼泪。
感受到他指尖的温度以后,池翠这才忽然明白:这不是梦。尽管,七年来她已经梦到这一幕无数遍了。
死去的亡灵又归来了……
这不是蒲松龄的小说。
终于,他打破了沉默,用那沉闷的声音念出了元稹的诗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池翠终于轻声地抽泣了起来,把头轻轻地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肖泉……肖泉……肖泉……”
此刻,她的心里有太多的话,太多的问题想说出来,甚至还想大骂他一场,把七年来的痛苦和怨恨全部发泄到他身上。可是,话到嘴边却立刻变成了他的名字。她就像痴了一样,脸贴着他的肩膀,嘴里反反复复念着他。
肖泉伸出手紧紧地搂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洒在他肩上。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池翠低低的抽泣声。而肖泉却始终保持着沉默,除了刚才那句元稹的诗以外,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忽然,池翠感到脸颊上飞起了红晕,她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她大口地喘息起来,胸中升起了一团烈火,整个身体就像胶水一样黏在了肖泉的身上。
他们紧紧地拥在一起,似乎有太多的热情和体力需要挥霍。她吃力地迈动着脚步,带着肖泉向她的卧室里走去,整个过程中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大口地喘着粗气,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终于,他们像两条纠缠着的蛇一样,进入了卧室。
池翠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窗外,月亮躲进了云朵里,这个夜晚注定属于幽灵。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小弥的房门正开着。六岁的男孩站在门里的阴影中,把妈妈与这个男人之间发生的一切,统统看在了眼里。
小弥的重瞳,正盯着妈妈紧闭的房门。
而在这扇门里……
(2)
清晨的光线洒在肖泉的眼睛里,他的目光忽然显得有些呆滞,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池翠对着他的眼睛轻轻地吹了口气,睫毛抖动了一下,目光又立刻恢复了清澄。但是,他又现出了一份倦意,低垂下眼帘,淡淡地看着池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