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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之前,我突然产生了一个重要的想法,那就是把十四年前发生在医学院的怪事搞清楚,或许对解决眼前的恐怖事件有什么帮助。
第二天上午,阳光明亮,我在医院门口的磁卡电话亭拨通了郭颖的电话,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我有种魔幻的感觉:我在与地球的另一面通话,美国休斯顿大学,她深夜的寝室,她说她正准备睡觉。我突然有点嫉恨起她的舒适来,将一个没有结局的恐怖故事丢给我之后,她倒无牵无挂地远走高飞了。我追问谜底,关于卓然的死,关于发夹,关于她自己的恐怖经历。她说她确实不知道,她要我别再提这件事,不然她睡下后会做噩梦的。她提醒我,可以到医学院找找何教授,如果这些事后来有什么结果,他可能知道。
我想到了郭颖讲过的十四年前的情景,深夜的后山上,何教授孤坐在凉亭里,他在怀念他二十年前的恋人——那个开始叫卢萍后来在文革中又改名叫卢红的女生,那个温暖的生命后来变为了防空洞里的白骨,她的发夹和白骨遗留在一起,其传说在若干年后的后山上飘荡。还有,卓然精神分裂后,他去看望过她,作为心理学教授,对其中奥秘他或许会有些洞察。
当天下午,我便乘车去医学院。在精神病院大门外我举手招呼出租车时,那车犹豫了一下才停下来。开车的是一个胖胖的小伙子,他的目光对我有点审视的意味,我想一定是我背后这座精神病医院的大门让他对我有点狐疑。医学院在这个城市的东边,足足有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我在车上慢慢盘算着,十四年前的何教授到今天应该快七十岁了,一定已退休在家。
上车时我说了句“到医学院”,此后我便一言不发地想心事。开车的小伙子没话找话地说:“现在社会竞争很激烈,精神病院的病人不少吧?”
“其实,精神病与社会竞争没多大关系。”我侧脸对他说,“主要还是基因的问题。”这个观点我是从吴医生那里听来的。他举例说,遇到同样一个挫折或打击,有的人坦然处之,有的人精神分裂,这是因为每人的基因排列不同。吴医生认为,如果哪一天,科学能够准确地纠正排列有误的基因组合,那么精神病就都能治好了。他认为科学能走到那一步,当然过程还会很漫长。
开车的小伙子似懂非懂地点头,看我的眼光也变得敬畏起来,他一定认为我是一个有学问的医生了,我心里想笑。
在医学院大门下了车,我便向门卫打听教师宿舍,他对我说,穿过整个学院,从后门出去便是。
学院里已经放了暑假,蝉在繁盛的林间嘶叫出空荡的安静。有一片林木升在半空,我知道那便是后山了。我不自觉地向它走近,我没有看见山下防空洞的进出口,也许这历史的遗迹已被树叶草丛完全封闭了。我拾级而上,看见了有暗红色柱子的凉亭,一个戴眼镜的女生坐在那里看书。时间如水,我想起了十四年前发生在这里的离奇事件。我穿过树林,走上了一片斜坡,草丛在脚下磕磕绊绊的,有一瞬间,我甚至担心脚下会踢出一个发夹来。
后山背面是一道破败的围墙,围墙那边便是建工学院。我第一次发现,两所学院是在这里接壤的。站在山顶,我望见建工学院的操场上有人踢球。
(2)
门铃响后,一个瘦高个的老头给我开了门,他就是何教授。回忆了好一阵子,他才记起郭颖这个学生。“许多年不见了,一届一届的学生,都远走高飞了。”他有点感慨地说,“郭颖挺聪明的,是个做学问的人。几年前她来看望过我,说是要出国读博士去了,可那天我正在作一个学术报告,我们只在会议厅门边说了几句话就分手了,唉,时间过得真快。”
何教授显然对郭颖委托我来看望他很高兴。他说他现在很清闲,六十八岁了,已退休在家,看看书,早晨还练太极拳。他问到郭颖在休斯顿的情况,我胡乱地搪塞了几句。从屋内的情况来看,何教授似乎仍是单身一人居住。我忘了问郭颖关于何教授的家庭情况了,此刻也不便冒昧多问。
墙上的一幅油画引起了我的注意,画上是深远的夜空,有孤寂的星星,金黄色的,又大又亮。夜空下是白雪覆盖的山岭。整个画面给人一种非现实的感觉,像是一个童话。突然,我发现画面上两重起伏的山岭很像女性的乳房,优美的曲线仿佛还跳荡着某种大胆和羞怯,覆盖的白雪像是润泽的肌肤,在星光下呈现出一派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