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回 面面不识心
阿朱和虚竹冲到疗伤的最后关头,晴空倏忽变得阴暗,眼见山雨欲来,有人走入店堂,一个声音喝道:「跑堂在么?茶水拿两碗来。」
听声是慕容复,虚竹与阿朱均感差愕,阿朱忙凑眼到小孔中张望,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外堂中居然来了慕容复和石清。
「叔父,那些官兵虽然脓包没用,可是到处钻来钻去,阴魂不散,而且似乎只是针对我们,莫非早有预谋?」
「哼!官府倒也不十分笨,知道只有我们慕容家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只是如此一来,复国大业更加艰难了。」
「叔父,侄儿多年来独木难支,如今有叔父主持大局,再艰难也不怕。」
慕容复说完,在店中转了个圈,走进了里面的厨房。
阿朱不禁焦急,担心慕容复寻到厨房里的暗室机关。
过一会儿,慕容复从厨房走出来,既没发现机关,也没寻到食物和茶水。
「叔父,这里好像不会有人来,咱们歇足精神,一气冲出。」
「不用那么久,我已发出讯号,丐帮的人这就该来接应了。」
「丐帮?他们怎会……」
慕容复这一句未竟,忽听一阵急促马蹄声,许多马匹驰到草屋前戛然而止。
门风开处,却进来一个官服之人,屋外已被官兵叫嚷着围住,官服之人嘿嘿冷笑:「本官寻你们多时了。」
向外一招手,喝道:「带进来!」
一个被反绑双手的乱发女子押了进来,那女子垂着头,看似萎顿之极。
「石夫人……婶婶!」
虚竹在暗室听慕容复这一叫,忙示意阿朱和他换了位置,从孔中瞧去,那女正是师娘闵柔,而那个自称本官之人竟是乐士宣。
慕容复当啷抽出剑,起势便要动手,而石清鬼魅般地上前,左手已抓住闵柔后衣领,轻易夺了回来,不料闵柔身子扭曲,右足反踢,突然踢向石清小腹。
这一下,着实突然,慕容复「啊」的惊叫出来。
石清脸色一变,缩身躲避。闵柔顺势转过身,左手抓向石清双眼,指间光芒闪动。石清侧移一步,抓着闵柔衣领不放,将她横倒在地,右足踏住其后心,怒道:「你是谁?」
见敌不答,手掌切下。
假扮闵柔之人似乎已无还手之力,蓦见她脑袋向著自己胸口钻落,石清手掌便落了空。那人接着在地下滚一个筋斗,居然在石清胯下钻过,握着细针的左手再次击向石清,这一变故,既快捷又出人意料,看似势在必中。
慕容复又发一声惊呼,全不知该如何相助。
但石清何等人也,不仅躲开了这一击,反而又一次闪到那人身后,左手将她双手反剪,右手锁住她喉咙,惊道:「是你!」
那人不语,右足向前轻踢,微光一闪,裤腿里抖出一枚细针,足尖一勾,细针陡向自己口喉疾射,射向石清锁喉的手背。
这招之惊险怪异,叫石清也觉意外,针速又疾,无法多想,吃惊缩手,细针便要射在那人喉咙,那人却在间不容发之际,向上一抻头,像会变化一般,突然长高好几寸,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同时像绳子一样扭结,不仅躲过细针,还奇异无比地转过头,与石清眼对眼,鼻对鼻,竟还飞快吻了石清一下,而那根细针已无声隐入石清胸口。
石清眉头一紧,退步推掌,那人已逃出,看似被击飞,其实并未击中,细长的脖颈在空中扭回结来,头像拨浪鼓似的晃了几晃,落地后才恢复了正常。
这几下奇变,慕容复瞧得目瞪口呆,乐士宣趁机挥袖飞出几丝白线,先缠住剑柄,再缠住慕容复手腕,将他连人带剑一举擒获。
虚竹见了乐士宣这等出手,大吃一惊,险些要叫出声来,又见假扮师娘那人笑道:「嘻嘻,相公!你中了「钻心针」,千万不要乱动了。」
听这一句,虚竹便知她是那个梦中人,当即也想起了蛇娘子,当初蛇娘子在皇太后床上翻来覆去纠缠自己,与梦中人这几下倒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乐士宣一掌将慕容复击晕,得意笑道:「石盟主,我专为你设计了这「美人三招」,哈哈,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说完再向门外一招手,六名兵士分别押着两个女子和一个男子进来,两个女子是闵柔和石语嫣,男子则是段誉,均像是被点了穴道。
虚竹从孔洞瞧着闵柔,心里一阵难受,心知这回应是真的师娘了,却又不敢十分相信,自蝴蝶谷一别,闵柔一下老态许多,不仅眼角密纹突增,漠然无神的眼色也使得她容光大减。
兵士们退去后,梦中人将脸上面皮小心揭去,露出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容色逼人,青黛飞情,与憔悴的闵柔相比,既美得张扬,也美得奇异,狐笑着到石清身前,柔媚偎上,从袖中翘出兰花指来,轻轻在石清胸膛画着圈儿。
闵柔见状,忍不住吃惊唤道:「阿清?」
石清身子僵硬着,没有应声,神情木然,真似一动不敢动。
「咯咯,这一句「阿清」,人家听了也不知多少回了。」
梦中人从石清怀里出来,转向闵柔,再笑道:「我刚才扮你,他一见便乱了方寸,可知他心里还是有你。但你知不知道?他为何从不让你这位夫人靠近他的小屋,嘻嘻,那是因为我与他在卿卿我我,浓情似蜜,怎好叫你瞧到?」
闵柔露出惊讶气愤,扭头不理,过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阿清,她在胡说,是不是?」
石清仍然没有应声,脸上阴晴不定,他筹划多年的计划突然受挫,有些心浮气躁,竟中了暗算,此时一枚细针钻入心房,只要稍有不慎,便即猝亡。
梦中人瞧瞧石清,瞬间收起笑容,转而哀怨道:「相公,莫要怪我,我遇到你以前,已是他的人了。」
说到这里,瞟一眼乐士宣,「他救了我的性命,命我来学你的武功,今日又叫我依计害你。唉!你对我真的很好,但他比你多了一根东西,又占我身子在先,我不得不听从于他。」
石清脸色大变,惊疑盯向乐士宣。
乐士宣哈哈一笑,大袖在脸前一挥,揭下了脸上面具。
虚竹紧贴小孔,睁大了眼,见乐士宣突然变成了大理寺的白猪,惊想:这人必定就是五毒教的黑蜘蛛,易容术当真了得,扮谁像谁,现下扮成白猪,我居然瞧不出一丝破绽,难怪那个不男不女有些蛇娘子的做派,原来也是他姘头,倒真想瞧瞧此人的真模样。
石清心中也有与虚竹同样的疑问,终于开了口。
「阁下到底是谁?请现出真面目来!」
黑蜘蛛嘿嘿发笑,越笑越得意,终至仰天狂笑。
「真面目?何为真面目?你堂堂慕容兴,几十年来,不也是一直借用着石清的面目么?哈哈!我的面目,我自己都忘记了,你问我真面目?哈哈!」
石清再次冷默无语。
闵柔瞧瞧黑蜘蛛,再瞧瞧石清,目光充满了惊讶。
梦中人掩口一笑,向闵柔道:「好姐姐,原来你还不知,你的亲亲郎君娶你之前,既有家业,又有娇妻,嘻嘻,可怜的姐姐,你才是一个梦中人哩,想不想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姓什么,去问问你女儿,还有你女儿的哥哥情郎。」
闵柔将探究的目光转向慕容复和石语嫣。石语嫣听到「哥哥情郎」,即闭目流泪,伤心欲绝。段誉天性不善撒谎,见闵柔望来,慌张躲避她的目光,直憋得满脸通红。闵柔见此,转头盯向石清,泪水无声涌出,眼色转为无比伤心之后的彻骨绝望。
黑蜘蛛斜目瞧着闵柔,眼里射出一道惊人的异光。
「花雨仙子」二十年前名冠江湖,不仅因为闵柔有武林第一庄的出身,更因她有武林第一美人的称誉。
黑蜘蛛突然打个哈哈,目光离开闵柔,向石清道:「嘿嘿,欲练神功,必先自宫。慕容兴,你费尽心机,确让人佩服,」
石清身子一抖,眼射出惊怒,这话正戳中了他的痛处。黑蜘蛛与之对视,笑容渐收,郑重又道:「慕容兄,我知你忍辱负重,现下正逢千载一刻的机会,可以成为天地间的霸主,区区一国,何在话下?别说大宋,就连辽国、西夏,大理,统统送与你大燕国,让你慕容兴成为一代不世之君。如何?」
石清的怒色转为迷惑,此话何其诱惑,即使明知是假,也不禁为之心动。
黑蜘蛛接着道:「慕容兄苦心得到的神功,自然可以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但实不足以称霸天下。你与我联手,可以练就另一门神功,那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威,天下无敌!」
梦中人吃吃一笑,接口道:「联手?还是联体?人家可是要吃醋的了,那门手段只要尝过一回,嘻嘻,相公,你会像人家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女子,那滋味么……可不是手指头……」
说着又向石清贴了过去。
「住口!我与慕容兄在商讨大事。」
黑蜘蛛喝止梦中人,继续问石清道:「不知慕容兄何意?」
石清沉默一会儿,闷声道:「复兴大业,自然梦寐以求!」
「哈哈……」
黑蜘蛛大笑几声,脸上陡地转阴,突然撕破闵柔衣服,露出雪白酥胸,闵柔一声惊叫,接着又发一声痛哼,黑蜘蛛向闵柔肩上一口咬下。
「娘-!」
石语嫣这声叫后,眼见一丝鲜血,从母亲肩上缓缓流向赤裸的乳间,而爹爹石清仍然无动于衷。
过了一会儿,黑蜘蛛终于松开口,抹一抹嘴边的血,狰狞笑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欲练我这神功,必先抛弃一切俗念,我且助慕容兄一臂之力。」
说着将闵柔拖向了屏风后。
虚竹在暗室内瞧得心痛之极。阿朱惊道:「不要乱想,这就好了,只有治好你的伤,才能救你师娘。」
虚竹只得点点头,想起黑蜘蛛方才的眼色,忽然觉得似曾相识。这时隔壁雅间里传出桌椅倒碰和闵柔的挣扎惊斥,虚竹强迫自己收敛心神,在阿朱帮助下,又运行两周真气,百会穴一震,气息终于通畅无滞。
阿朱放开虚竹手掌,收回真气,喜道:「终于成了!」
急忙凑向通往雅间的那个小孔瞧了一眼,慌忙转回身来,脸上红扑扑的又是羞涩又是气愤,瞧瞧虚竹神色,不安道:「公子!敌人十分凶狠诡异,你师娘和师妹又在他们手上,现下之计,只有等个机会,一击得手,不可冒然冲动,好不好?」
虚竹茫然无措,听小孔里已经没了师娘声音,只有黑蜘蛛的呼呼喘气,胸口又是一阵刺痛,不忍想像里面情形,一面梳理内力,一面向身边的小孔瞧去。
外堂里,石清闭目坐在地上,而梦中人伏在慕容复解开衣服的胸膛上,一面抚摸,一面亲吻,但听嗯嗯道:「他见着美丽女子,便不要我了,你要我,好不好?好哥哥……」
梦中人说着,一只手在慕容复裆下摸了摸,吃吃笑道:「我在山上见到好哥哥这宝贝,便一心喜欢死了,你那么害羞,是不是不想要它了,那给我吧,好不好?我时时捧着它,天天咬着它……」
说到这里,已摸索着掏出来,抖了抖,嗅了嗅,果真张口吞下,越吸越深。
虚竹瞧着,不禁再一次想起蛇娘子来,与上次不同的是,此时受黑蜘蛛欺辱的不是双儿,而是师娘。
慕容复此时才突然醒来,动弹不得,啊啊惊呼。石语嫣躺在旁边,哭着瞧了他们一眼,慌张闭上眼,骂道:「妖精!无耻!」
「嘻嘻,我们两个亲亲热热,哪个让你偷偷瞧了!」
梦中人吐出来,抬头笑嗔,接着探出一臂,在石语嫣脸前飞快一晃,待停住手臂后,手上已捏住了一颗细针。
「啊-!」
石语嫣惨呼过后,两只紧闭的眼皮上都溢出了一串血珠。
这声凄厉的惨呼如一线钢丝,划破了压抑的昏暗,石清也为之动容。
这声惨呼也犹在虚竹心上一刺,令他再忍耐不住,收气丹田,喝道:「护法何在?」
不待二奴应声,虚竹向雅间方向一指,然后起身运力,轰隆一声,双掌击塌墙壁。
飞尘之中,四人一同跳出去。二奴迅疾冲进雅间,而虚竹攻向梦中人。
梦中人惊咦一声,起身躲闪,嘻嘻笑道:「是你!我早苦苦等候了,可叫我思念得紧啊!」
说着影子一般闪到虚竹面前,虚竹立时被她迫得不住后退,额头被细针扎了一下,正心惊胆颤,却闻一声惨叫,敌人倏忽退去。
原来是石清突然跃起,他的突袭不仅刺入了梦中人的一只眼,也将她的脸皮从上至下深深划破。
梦中人并不顾及伤目,只是小心地摸向脸上的伤处,看见手指上的血,仿佛见了最不可思议之事,一怔之后,失色惊叫着逃出门外,接着不住传来惨呼扑倒之声,梦中人竟似疯了一般,杀起己方之人。
这时,二奴将黑蜘蛛从雅间里捉了出来,黑蜘蛛光着屁股被二奴夹住,胯间挺着还未及软下的油光肉头。阿朱惊羞转过脸去,而虚竹惊魂未定,见己方大获全胜,正露出喜色,突见二奴惊骇放手,各自端看手臂,两人的手臂上正鼓出来一个大肉包。
白猪趁机点了二奴穴道,提上裤头,一手一个将二人挟住。
虚竹想要扑救,却投鼠忌器,惊恐盯着二奴手臂上微微蠕动的那个肉包。
黑蜘蛛嘿嘿笑道:「段大人,久别了,那「欲焰红罗」可用的好啊!」
虚竹又吃一惊,自从向小淫贼学了口技,辨声能力便过人,但这黑蜘蛛不仅回回变容,声音也回回不同,此时他这一句,怎么听都与真正的白猪无异,虚竹盯着黑蜘蛛的眼睛,忽然想起方才他那色迷迷的亮眼,心下记了起来,在京城时白猪色迷迷看着双儿的目光,杨家大宅里的那个安通也透出过同样的目光。当即一股寒气从头冷到脚,实在令他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交过数次手的黑蜘蛛,居然真真确确便是与他称兄道弟、同入一女的大理寺白猪!
虚竹越想越惊,原来黑蜘蛛的真面目就是白猪!或者说,白猪的真面目就是黑蜘蛛!又或者,他已经无所谓什么真面目,唯有他的心才是真正的黑蜘蛛!
白猪见了虚竹惊愕之极的表情,哈哈大笑。突然,哧得一声,从门外击进来一股迅疾指气,瞬间就击到白猪脸前,功力甚是浑厚。
白猪一怔,只得放开二奴,向后退身躲过。
一人跳进来,叫道:「大理段正淳在此!」
段正淳见躺在地上的段誉,登时吃惊焦急。阿朱叫道:「段公子无恙,只是被点了穴道。」
段正淳向阿朱微微一笑,正要说话。白猪突然向阿朱出掌,掌中飞出白线。
段正淳和虚竹同时上前,分别接住了一条白线,但见白线迅速收回,黑蜘蛛又使出惯用伎俩,这招乃一石二鸟,既攻且退,他人已跃身从后窗逃走,只留下越来越远的大笑声。
虚竹和段正淳都松了口气,二人意在救人,无心恋战。阿朱却惊呼,她看见黑蜘蛛的白线收回时,挥发出一股谈绿色的烟雾,烟雾落在虚竹和段正淳的手掌肌肤上便隐入不见,虚竹和段正淳都未察觉。段正淳不知都发生了什么,见石清坐在地上神色古怪,惊奇地上前见礼招呼。
虚竹不及解开二奴穴道,学着当初的蛇娘子,用小指的指甲先后划开二奴的手臂肌肤,见跳出两只黑色的大蜘蛛,忙弹指点死,心惊道:「真是好险!」
突然,头一阵眩晕,腿上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段正淳问了石清一句,见石清只是闭目不答,便去要解段誉的穴道,却没了力气运起内力,也不由坐下,这才知不妙。
「啪嗒,啪嗒」,虚竹和段正淳几乎同时仰面载倒。
阿朱见他们二人面色灰青,显然中了剧毒,忙翻翻虚竹眼皮,再摸摸段正淳的脉门,脸色登时惨白。
「叔父!」
躺在地上的慕容复,羞惭之极唤了声。
石清偷袭之后,便面色惨白,慢慢坐在了慕容复身旁,听慕容复一唤,喃喃道:「孩子,你记着,凡成大事者,定要忍人之所不能忍,凡争天下者,也定要不受他人所制,此二者运用之妙,乃为君之要。我慕容家的复兴大业,以后要靠你自己了。」
石清说完这句,深叹了口气,额头向胸前一垂,气绝毙命,他适才发力偷袭梦中人,心脉里的针已然刺穿心房。
轰隆隆一个响雷,瓢泼大雨哗然而至,屋中一时安静下来。
阿朱满面凄然,慢慢走到段正淳身边,从自己怀里取出一柄匕首,俯身刺破段正淳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将口就上,用力吮吸。
段正淳已知自己中了剧毒,见状大吃一惊,心想:「毒血吸入口,不是连你也沾上了剧毒么?」
阿朱吸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下,直吸了四十多口,眼见吸出来的血液已全呈鲜红之色,这才吁了一口长气。
段正淳说不出话,只是眼中露出感激和焦急,见阿朱泪珠簌簌而下,从怀中取出一个金锁片,放在他手心里。
原来《北冥神功》的疗伤篇里记载着天下最毒的几种毒药,阿朱见到了毒雾的颜色,再察看过二人便知,二人所中乃是其中之一的「碧蚕毒蛊」,此毒无药可解,唯有及时吸毒,而毒血入口即化,吸毒者必死无疑。
阿朱再来到虚竹身旁,此时她的脸已经发黑,动作变得缓慢艰难,也用匕首刺破了虚竹的手背。虚竹焦虑万分,又生惊疑,见那匕首正是他随身之物,他和阿朱从拢翠庵地洞中得到,后来又在那里遗落,不知何以到了阿朱手上。
阿朱艰难吸了一口,却见吸出的血已呈鲜红色,抬头向虚竹一笑。
「公子,我适才先要尽孝,只怕来不及救你,不料你这位色公子,真是命大福大,而我命苦福薄,今生罢了,来世再也不要做人家的小丫头了……」
阿朱说着,握住虚竹的手,慢慢伏在了他身上,脸上的泪珠大颗滴下,嘴角却含着平时那样调皮的浅笑。
「色公子,你那时想亲我,想的真是厉害么?我现下便让你亲亲。」
阿朱似要将脸向虚竹嘴边凑去,却一下趴在虚竹胸口上,无力再动了。
虚竹惊悸万分,心里大叫阿朱,可全身上下都不听自己使唤,忽然听得慢慢的脚步声,惊见师娘正从身旁走过。
闵柔赤脚露着一大截白腿,一只手捂着破碎的胸襟,见满地躺着人尸,呆滞的眼中露出惊恐,瞧瞧死去的石清,再瞧瞧双眼滴血的女儿,发声惊呼,去握起女儿的手,听石语嫣唤了声娘,这才忍声啜泣起来。
闵柔哭了一会儿,伸臂从地上拿起了慕容复的那柄剑。
虚竹在旁瞧得心惊无比,焦急之下,嘶哑叫出:「不……要……」
突然可以开口说话了。
闵柔回头瞧瞧,脸上显出一丝悲笑,神色越添凄绝。
「木头,你是个好孩子,以后请你多多照顾嫣儿,师娘对你不起,你肯答应师娘么?」
虚竹只好用力点头,不知不觉间,脖颈也可以摇动了,但眼睁睁见闵柔将剑举在脖颈,苦于不能伸臂去阻止,只能微弱惊呼:「师娘……」
石语嫣也不住声地惊唤着娘,血水和泪水一起从眼角涌出。
闵柔看着女儿,痛心闭目,手腕一划,软软倒在了女儿身上。
虚竹吓得已经傻了,泪水流满了脸,兀自不觉,闵柔和阿朱是他在世上最最亲近之人,瞧着二人先后死去,犹如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这两日又接连发生万难置信之事,先是石清变成了慕容兴,接着是白猪变成了黑蜘蛛。此时,门外呼啸着风雨之声,更令虚竹觉得身处梦魇之中。
忽然,从门口扑进来一股狂风冷雨,梦中人无声无息立在了虚竹身边。
虚竹仰头瞧去,心头巨震,眼珠像被钢针钉住了一般,眸子射出恐惧,越张越大,怎么也不敢相信眼中所见。
雨水已将梦中人的浓妆尽数洗去,露出来从右目划到嘴角的深痕,但令虚竹无比惊骇的,并不是这淌着血水的皮肉,而是洗去铅华后的惨白容颜,分明就是他昔日的情敌—孟宝玉。
孟宝玉紧闭一只伤目,瞪圆了另一只,残容扭曲,瞧了瞧四周,看见段正淳手里的铜锁片,飞去拾起,对着脸前一照,像被自己吓着了一般,显出惊恐之极的可怕神情,连连退步,突地扔下铜锁片,仓皇万分逃去了屋外。
「脸,脸?我的脸!还我的脸……」
「咔嚓-!轰隆隆……」
一道闪亮,炸响惊雷,呼应着人间的凄厉疯狂,劈天而至。
终于,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了肆虐天地的淫风乱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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