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回 何忍凡夫唾
虚竹和丁春秋均用本门相斗,虚竹如与白素素拆招一般的熟悉,但与白素素拆招之时,从未想过击败白素素,此时对丁春秋亦然,因此多次轻易放过了取胜机会。丁春秋内力不及,攻少守多,明显处于下风,心里惊骇无比,万万料不及对手如此之强,并且好像存心戏弄,明明可以趁势进逼,却每每停缓招式,好像有意等他补上破绽,不禁大为迷惑,不知眼前这个小贼年纪轻轻,如何会有如此深厚内力,好像林浩南在世时亦不过如此。
想到师父林浩南,丁春秋更是心惊,当初他们师徒之间拆招,林浩南便如此作态,难道是他阴魂不散,借于此贼之手?丁春秋越想越寒,退意萌生。而虚竹轻松愉悦之际,突听乔峰怒吼,见慕容复向段誉扬掌欲击,慌忙叫了声:「护法何在?」
伸手一指。
二奴自幼只学习如何抓人,从未演练与人过招,因此观看主人打斗,焦急却不会帮忙,突闻命令,一声娇应,毫不犹豫冲向慕容复,立时收到奇效。生死符的擒拿术本是天下一等一的绝顶功夫,一个人双手双臂使出来,即是一流高手也防不胜防,何况二人心意相通,四臂四手,天生默契,脚下还有凌波微步,饶是慕容复武功高强,也躲不开她们这神鬼一抓。
自虚竹在二奴手中侥幸逃过,二奴不知不觉吸取了教训,将人抓住后,不再高高平举,而是将其夹架在她们二人之间,捏住其软肋。此际的慕容复便被她们如此制住,大敞双腿,坐在空中。
石语嫣发了半声惊呼,忙不迭低头掩面,羞得耳根通红。原来慕容复的裆底已被段誉的剑气刺破一洞,双腿再被二奴用力一劈,裤裆便撕开,里裤随之裂出一个大洞。石语嫣一惊之间,隐约瞧到了一团黑乎乎之物,立时想到昨晚,心跳得似要蹦出。
段誉被段正淳扶起,提上裤子见了眼前这等意外之事,顿吃惊好笑,但天性仁厚,立时深为同情慕容复的尴尬处境,他在灵鹫宫见过二奴,拱手道:「两位姐姐出手相救,段誉感激之至,但众目睽睽……他这般……这般春光曝现,不免有失观雅,烦请两位容他换件衣服,然后再抓住他,好不好?」
此语一出,全场讶然,众人才知擒住姑苏慕容的两位蒙面头笠之人居然是两位女子,皆深觉不可思议之至。
慕容复挣扎不得,震怒之极,当听到「春光曝现」,才发觉裆下透风,大惊自己已如孩童般被人一览无遗,当即面色灰白,脑中茫茫得俱是空白。
二奴不得虚竹命令,怎肯放手,但确知这位段公子是主人的好朋友,也不好回绝于他,对视一眼,架着慕容复跑向虚竹身边,只得去交由主人发落。慕容复如此尴尬模样被二奴架着满场跑,更加惊辱难当。
乔峰瞧着惊讶地摇摇头,深觉慕容复有名无实,好像除了段誉,任谁都能将他一下擒住,突觉衣襟里多了一物,伸手拿出,却是一纸信笺,狐疑地向梦中人瞧了一眼,忽地冒出一头冷汗,原来她刚才不仅扎伤了自己脸颊,还将这纸信笺塞进自己怀里,若拿着刀剑,岂不轻易取了自己的命!世上居然有如此快捷绝伦的身法,当真令人难以置信,但他送封书信是何意?即不动声色走到一边,打开信笺一瞧,脸色大变。
丁春秋本有退缩之意,见了二奴擒着慕容复过来,趁机收式罢手,暗中急稳纷乱真气,佯作得意,笑道:「慕容公子,你这是哪般?你们姑苏慕容的『以己之道,还施己身』,果然十分有趣,哈哈!」
他故意将「彼道彼身」说成「己道己身」,正是影射慕容复适才露出段誉屁股之事。
群雄原本在窃窃发笑,闻得此言,哄的一声,纷纷捧腹。星宿门人更是敲锣打鼓助兴,顿时热闹喧天,叫慕容复无地自容,脸涨成了紫茄。
虚竹也没料到二奴的擒拿术竟然如此奏效,心念一动,向一名契丹武士要来酒囊,倒出酒水浸湿双手,轻轻唤道:「护法何在?」
待二奴答应,手向丁春秋一指。二奴不等慕容复摔坐在地,眨眼到了丁春秋前,将他依样架起。但丁春秋反应极快,不待软肋被制,用缩骨功从二奴手里逃出,踉跄立地,震惊万分打出腐尸功,却奇怪之极地推了个空,手腿又被二奴抓住,这回再也无法逃出,胸腹又即传来几处麻痛,便知自己中了道。虚竹微笑着一脸得意,他这七枚生死符乃烈酒所化,与寻常寒冰又自不同。
旁观众人惊呼不已,起初见慕容复被人轻易捉住,当然以之为奇,但想当然认为慕容复只是一时大意,这次见丁春秋连着被捉两次,才知是这两个女子高深莫测,皆不禁骇然失色,从未听闻过江湖上有此等人物,竟视慕容复和丁春秋等绝顶高手如同玩物,手到擒来。
丁春秋片刻间全身穴道开始麻痛。虚竹见他神色,哈哈笑道:「我这生死符的滋味如何?」
说完,见二奴手腕发青,忙令她们放下丁春秋,叫来一瞧,二奴的手心手背都成了青黑色。
「呵呵,我身上这腐骨粉的滋味也如何……」
丁春秋笑过两声,笑容便僵在脸上,体内各处麻痛越来越难忍。
双方正在对峙,传来惊呼:「复哥哥,不要……」
原来,慕容复被护卫们赶来扶起,套上了一件袍子遮羞。石语嫣羞答答拉住慕容复袍袖,瞧他神色,担心唤了声。慕容复面色死灰,突然,从一名护卫腰间抽出剑,左手将石语嫣推出数尺之外,右手手腕翻转,横剑往脖子抹去。石语嫣呼叫不及,吓得面无血色,眼中一花,慕容复面前突然立着了石清。
「世伯!」
慕容复叫道,全身一震,手里剑柄莫名其妙到了石清手中。
「你有儿子没有?」
石清尖声一问,好似极其愤怒。
慕容复疑惑地摇摇头,不知石清为何此时再关切他有没有子嗣。
「你曾祖有儿子,你祖父、父亲也都有儿子,便是你这一代没有儿子!当年慕容恪、慕容垂、慕容德何等英雄,却不料都变成了绝种绝代的无后之人!」
慕容复头昏脑胀之际,如当头淋下一盆冷水,心想:「这三位先人都是当年燕国的英主名王,先父昔年谆谆告诫,命我以兴复大燕为终生之志,今日若自寻短见,我鲜卑慕容氏从此绝代,还说得上什么光宗复国?」
不由得背上额头全是冷汗,当即拜伏道:「慕容复得蒙指点迷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石清坦然受拜,又道:「古来成大功业者,哪一个不历尽千辛万苦?若都似你这么引剑一割,还谈得上什么开国建基?」
慕容复悚然震惧,他怎知我心中抱负?惊惭道:「慕容复知错了!」
「起来!」
「是!」
慕容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
群豪见石清训斥大名鼎鼎的「南慕容」,就好像训斥自己儿子一般,又惊异又敬服,皆觉石清大有过人之处,盟主之位自然已不作第二人之想。
石语嫣又惊又喜,见爹爹问情郎有没有儿子,情郎又对爹爹如此恭敬,都让她想到了自己身上,望着慕容复,心中一甜,小腹突涌异热,这是昨晚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当即羞红涌面,想起那种涨热的酥痛,身骨一下有些浮软,但眼波荡在情郎脸上却怎么也离不开,此刻只希望其它都不复存在,好叫自己痛痛快快向他发泄说不清的委屈,再完完全全扑化在他的怀里。
远处的丁春秋正手忙脚乱,不断在怀中掏摸,一口气服了七八种解药,通了五六次内息,穴道中的麻痒却只有越加厉害。若换作旁人,早已滚倒在地,但他意志惊人,苦苦撑持,脚步踉跄,如喝醉了酒一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双手乱舞,骨子里直如千千万万只蚂蚁同时在咬啮一般。
虚竹也大为慌张,见二奴整个手臂都变得黑肿,便打算向丁春秋妥协。
「掌门师弟!」
随着一声,苏星河从人群走出,到虚竹前躬身一拜,匆忙察看二奴,从怀里拿出一把几寸长的小刀,分别在二奴手心上一划,挤出黑血,再用一瓶药粉撒在伤口,二奴手臂上的黑色已明显减退。
丁春秋见状又惊又怒,大叫一声,终于支持不住,伸手乱扯,将自己那一丛银也似的美髯扯得一根根随风飞舞,跟着撕裂衣衫,露出一身雪白肌肤,他年纪已老,身子却兀自精壮如少年,手指到处,肌肤鲜血迸流,一边用力撕抓,一边号叫:「痒死我了!痒死了!」
霎时间形如鬼魅,其状可怖已极。
围观之人都不禁骇然变色,星宿门人更是吓得哑口无言。
「爹爹!」
一女从人中扑出,瞧着丁春秋,竟无法近其身,向虚竹哭喝:「你先是欺辱打伤我,现又折磨我爹爹,到底要如何?」
这女正是小蝶,她见爹爹先与乔峰为敌,后与虚竹打斗,因此一直躲着没有出来,此时才摘下斗笠现身。旁观众人见她红发怪异,皆吃惊退步。虚竹见小蝶说到最后,似有相搏之意,忙叫了声:「护法何在?」
二奴手上之毒未尽消,但行动已无碍,轻易将小蝶擒住。小蝶喝骂着,突然委屈万分地唤了声:「阿朱姐姐!」
原来这时,阿朱已慢慢走到虚竹身边。虚竹瞧着想了多少回的俏脸,胸口热乎乎的激动不已,见阿朱明显胖了些,雪脸更加圆美,弯眉杏眼和肉嘟嘟的小嘴如故,那双会说话的眼似越发聪慧灵动。待阿朱到了近前,情不自禁握住阿朱双手,一时喜悦不胜,唤道:「阿朱!」
嗅出淡淡恬恬的香气,接着瞧到阿朱隆起的小腹,心咯噔一下,又生嫉恨。
阿朱稍挣了挣手,便红着脸由虚竹握住,轻轻道:「公子,看在我和乔大哥的面上,你放过丁前辈吧。」
虚竹张口便要答应,心里却觉好不自在:你乔大哥固然比我好,但我偏偏不想给你们这个面子。于是赌气不瞧阿朱,望向那一边的乔峰,乔峰正与玄慈说着话,神色激动,好似在争辩什么。
这时从围观人圈中,分出一个枯瘦的青袍老和尚,低头拿着柳枝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这个老和尚早就在了场中,众人瞧他年纪既老,又全无精神,因此谁也没在意,纷纷让路由他扫过。老和尚眼光茫然,浑视千莽如无物,慢慢扫着青砖条石而来,扫到痛苦万状的丁春秋时,停下扫帚,叹道:「善哉!解去这位施主的苦难吧!」
虚竹认得这个老和尚是少林寺的扫地僧,每日总要从藏经阁扫过这里,虚竹在少林寺时,常与之相伴,又想知他与丽春院的悟痴和尚应有渊源,因此既敬重又亲切,问候一声:「老师父好!」
接着道:「弟子这就给他解了生死符。」
苏星河惊急道:「掌门师弟,你是本派掌门,何必听旁人言语!丁春秋作恶多端,师父大仇,焉可不报?」
虚竹听苏星河一说,颇觉自己失语,当即不再做声。
老和尚却接口道:「这倒容易得很……」
说着话,一手拄着扫帚,另一手掌突然击在丁春秋脑门,扑得闷响,丁春秋止住号叫,一动不动了。
众口「呀!」
地惊呼,都见这老和尚稀稀疏疏的几根长须已然全白,且行动迟缓,有气没力,哪像有武功的模样?不料他能突然击出一掌,再瞧丁春秋面如金纸,生息俱无,看样真个死了。
「爹爹!」
小蝶叫一声,瞧瞧爹爹,再瞧瞧老和尚,眼中俱是疑惑,不相信这个老和尚怎就突然杀了爹爹。老和尚向虚竹一笑,满是慈祥,惊得虚竹张目结舌,老和尚慢慢再瞧向苏星河,道:「你要替你师父报仇,我已替你杀了他。可他的仇要找谁来报?」
苏星河吃惊一想,不由看了一眼小蝶,深深叹了口气,他在蝴蝶谷中给小蝶日日疗伤,相处时久,此时虽报师父之仇,心中非但没有想象中的欢快,更多了对小蝶的歉疚。
老和尚转头又向小蝶道:「女施主,你爹爹仇,你想报不想报?」
不等小蝶回答,将右手的扫帚交由左手,挥起右掌向苏星河击去。这一掌飘飘忽忽地不是很快,苏星河怔怔瞧着,抬臂相格,身子后移。岂知老和尚轻轻拍落,波的一声响,正好击在苏星河的「百会穴」上。苏星河的一格一退,竟没半点效用,登时浑身一震,向后仰倒。
虚竹吃惊推出一掌,慌乱出手,意在阻止,因此只用五分力,不料掌力甫及那老和尚身前三尺之外,便似遇上了一层柔韧之极的屏障,掌力无影无踪,却也并不反弹而回。
而老和尚恍若未觉,身子晃也未晃,叹气道:「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天下罪业都归于我吧。」
说着随手将扫帚递向虚竹。虚竹不觉伸手接过,眼见老和尚一手抓住苏星河后领,一手抓起地上的丁春秋,哈哈笑着飞身离去。
「老师父—」
虚竹拔腿追赶,小蝶在二奴手里急气万分,流泪怒喝:「放开我!」
二奴又对视一眼,自是以为此时应该去捉那个老和尚,便放开小蝶尾随主人追去。小蝶却不料这二人说放手就放手,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待站起来寻眼望去,已不见了那几人踪影,只好向山下搜去。
观者面面相觑,如此结果实是始料不及。星宿派众门人见丁春秋已死,登时大半逃散,其余一些再也不敢发声,心中转而暗打歌颂少林神僧的主意。
偌大空场中,虚竹与丁春秋的一番争斗在远远一角,大多数群豪对他们并未关注,只是盯着场子中央的乔峰。
此时,乔峰正向玄慈挑战。
少林高手云集于此,还有众多僧兵,乔峰向少林方丈挑战,不论胜败都是将自身处于极险之地。
阿朱上前焦急叫了声:「乔大哥!」
乔峰应声:「妹子!」
知她心意,将手中书信与她。
阿朱拿过一瞧,这信是写给一个叫作「路云天」的人,大意是说,契丹高手要来刺杀大宋皇帝,请路云天召集中原高手前往雁门关拦截。信的落款是「慕容兴」,日期已是三十多年前。
「路云天……难道是玄慈大师?」
阿朱大惊道。
「不错,路云天是他的俗家名字,我刚才已经向他问得明白,他便是我苦苦寻找的『带头大哥』,也就是杀我父母的罪魁祸首。」
乔峰说到这里,既悲愤又伤心。玄慈乃是他授业恩师,将他自小收养,传授武艺,到了他十二岁时,才将他托付给丐帮,此事没有几人知道。乔峰心中已定主意,死在玄慈手中就罢,若今日报得父母之仇,便任由少林处置。
玄寂等人哪容方丈亲自上阵,纷纷激昂请战。玄慈向他们摆摆手,慢慢走到乔峰面前,道:「孩子,这事藏在我心头多年,当发现大错铸成,我便出家为僧,但日日诵佛也不能稍减我心头疚愧。可惜写这封信的慕容兴施主当日并没有赶赴雁门关,我与其素未谋面,过后他亦离奇失踪,以致许多疑问不能解答,现下便来个了断吧。」
说罢双手合十,道:「乔施主,老衲应你所请,请出招!」
乔峰脸现恻然,道:「恩师!父母之仇不可不报!弟子得罪了!」
说着推出一掌,玄慈抵挡还击,衣袖摆处,激风荡起,显出内力充沛之极。乔峰知道玄慈武功高深之极,忙凝定心神,退后一步,连摆双掌,使出了「亢龙有悔」。玄慈迎身推掌,却只出了半招,突然收式。
「亢龙有悔」最为刚烈,一旦击出,便难收回,何况乔峰始料不及,这一掌尽数落在玄慈身上,呼得一声,玄慈身子未退,衣服向后高高扬起,硬生生受了这一掌。
乔峰大吃一惊,叫道:「这是为何?」
玄慈口溢鲜血,身子发抖,缓缓盘腿坐下,微笑答道:「我做错在先,自应先受你一掌。」
乔峰微一沉吟,叹道:「也罢!」
再次做式「亢龙有悔」。众僧大呼,皆知玄慈受了重伤,绝难抵挡。玄寂叫道:「不可无礼!」
正要相救,却见乔峰回掌击在自己胸口,登时如玄慈一般,背后衣服膨胀鼓起,随即面色惨白,喷出一口鲜血。
「我……受恩在后,也该还你一掌。」
乔峰说完站立不住,不得不单膝跪下,他击自己这一掌毫不藏私,竟也是用足了内力。
玄慈呵呵笑道:「不错,如今都还了对方人情,咱们再来过。」
说完,高声喝道:「少林众弟子听着,诸多恩怨皆由三十年前引起,我与乔施主决斗,无论谁胜谁负,都还清了对方孽债,此战过后,所有过失算在老衲身上,绝不容有人在少林寺趁机寻仇,尔等听清否?」
众僧肃然应是。
玄慈望着乔峰,欣慰一笑,忽然盯着从乔峰怀里落出来的另一封书信,眼露惊诧,张口欲语,终于没有说出。原来他毕竟年事已高,受伤又极重,高声说话时已用尽最后一丝内力,此时倏忽圆寂。
众僧见玄慈深深垂下头,知他圆寂归西,皆双手合十,高诵一声佛号。
阿朱发觉玄慈死前神色有异,到乔峰身前拿起那封信,正是勾邀乔峰而来的那封匿名书信。阿朱左手拿起三十年前慕容兴的那封信,将两信并在眼前,登时一怔,越瞧越惊,瞧出两封信的笔迹竟然出自一人之手。
乔峰这时父母之仇已报,可心里殊无半分兴奋,而是想起了从前玄慈对他的呵护严教,不由悲从中来,向玄慈通通磕头,心痛如绞,又喷出一口血来。
人群中跳出一人来,叫道:「乔峰,你这逆贼!少来猫哭耗子假慈悲,今日要你偿命!」
此人一带头,众豪纷纷怒骂,几人见乔峰口喷鲜血,心想真是天赐良机,抽刀便跳了出来。
阿朱叫道:「你们做什么,玄慈大师有言在先,你们不得趁机寻仇。」
接着问玄寂道:「你们说,是不是?」
玄寂只得道:「不错!」
诵声佛号,施令道:「少林寺众罗汉听着,奉方丈法旨,今日有谁伤害乔施主,绝不容他下山。」
五百僧兵齐道声是,吓得那几人不声不响退了回去。
阿朱见此将两信藏在怀中,隐去人群,一边察看场中,一边疑念急转,揣测事件来由。
石清走向玄寂,道:「今日此来,原为推举玄慈方丈为盟主,不想出现此种不幸,我等就此别过。」
石清话音刚落,一个尖细声音道:「少林方丈既然圆寂,我丐帮愿奉石庄主依旧为盟主,不知少林什么意思?」
这话正是花脸假面的梦中人所发。玄寂面露犹豫,已有人高声呼应:「少林算什么?我等只奉石庄主为盟主!」
群豪见玄寂护佑乔峰,已对少林大为不满。玄寂见此情形,无奈道:「既然如此,只要不违我佛降妖伏魔之本义,少林愿听石庄主调遣。」
群豪千里迢迢赶到少林,一部分是听到了消息来看热闹,另一部分是收到了石清的英雄帖,大多数人原本既奉石清为盟主,此时更无异议,有少部分人没有附议,但也无关大局。
一名丐帮弟子掏出英雄帖,哼道:「今日若仍是乔帮主在,绝不会折了丐帮威风,听命从人。」
说罢,将英雄帖撕成两半,愤怒掷地。阿朱正在旁边,听他夸奖乔峰,投去感激一笑,转眼瞧见地上被撕成两片的英雄帖,面露狐疑,上前捡起。
另有一人突然走到乔峰几丈远处,似愤怒已极,向乔峰狠狠吐了一口,浓痰黏在乔峰脸上,煞是惊心,十八个契丹武士激愤地握紧了双拳,但没有命令不敢妄为。
乔峰却毫无所动,此时正默忆前事,其中的恩怨实难分明,但觉身周和心底都是一片茫然。
但他平日何等豪气霸道,刚才也一直威风凛凛。那人只为泄一时怨气,不想轻易击中,反倒心生不安,愣了片刻,扭身便走,心内的怨气已消去不少。接着另有人依法施为,走上前来恶狠狠吐一口。乔峰依然无动于衷,众人惊讶,不知他是在忏悔,还是重伤不能反抗。
人群开始骚动,凡怨乔峰之人,一个接一个走去,都是吐一口便走。
渐渐的,与乔峰无怨无仇之人,也壮起胆吐了一口,但觉有了这一口便不虚少室山之行。
丐帮也有多人过去,却是连吐三口,再恭敬鞠躬。原来依丐帮规矩,凡新旧帮主交替,或逢重大聚会,丐帮之人便要向帮主连吐三口,以示敬意,这是丐帮最尊贵礼节。这些人如此示礼,已公开表露出对现任帮主的极大不满,及对乔峰的眷敬。
乔峰自知其意,平常人受到如此唾贱,早已要不堪忍受,而乔峰在丐帮时已习惯如此场景,只是心中一酸,他自被逐出丐帮,只道人人视他如寇仇,没料到仍有许多热诚的旧时兄弟,不禁热血上涌,在喷唾声中,虎目含泪。
ydz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