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回 残影勾素面
虚竹到了少林寺前,见黑压压的都是人头,只怕尚不足千余之数,但闻千余人颂声盈耳,少室山上一片歌功颂德。
「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自然百战百胜!」
「你们几个幺魔小丑,快快抛下兵刃,哀求星宿老仙饶命!」
……
虚竹大为吃惊,丁春秋这老怪怎么也来了!到了近前,却见丁春秋正与慕容复恶斗,丁春秋白须飘飘,面带微笑,出掌飘忽,似乎十分轻松;而慕容复每每一触即退,招数层出不穷。丁春秋后面的草亭里,半坐着石语嫣和段誉,二人相拥在一起,好似十分亲密,脸上却是焦急万分之色,一望而知被人点了穴。
虚竹瞧了一会儿,微微诧异:「丁春秋和慕容复怎么都未出全力,反而故意露出许多破绽。」
再瞧下去,渐渐发现不是二人未出全力,而是他们的招式在自己眼里再无高深可言,不禁沾沾自喜,竟有些跃跃欲试,同时也犹豫:「亭子里一个是结义二哥,一个是小师妹,自己理应相助。但星宿派的人如此之多,若他们一哄而上,那该如何是好。」
正在这时,少林寺大门吱呀呀敞开,数百名和尚鱼贯涌出,最后出来几个身穿袈裟的老和尚,虚竹认得,当前之人正是少林寺方丈玄慈,站在他右首的是达摩堂执事玄寂。玄寂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罗汉大阵!」
数百名僧众应道:「结罗汉大阵!」
红衣闪动,灰影翻滚,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顷刻间便将星宿派门人围在核心。
丁春秋见状,笑道:「我老人家的腐尸功好多年不用了,今日可不想弄得佛门圣地尸臭冲天。」
说完,边斗边往亭子里退了几步,显有将段誉和石语嫣当作人质之意。
这时一个人影倏忽钻进亭子,丁春秋和慕容复都停手一愣,那人影倏忽又飘出亭子,怀里抱着石语嫣。全场立时肃静,这人移动之快,当真匪夷所思,虽在光天化日之下,但也不似人力所能为之。
虚竹大吃一惊,以为石清来了,这世上他只见过石清有这样快的身法,定睛一瞧,那人身穿百结锦衣,面蒙人皮面具,却是在山脚见过的那个假面人,当即想到:「原来这个丐帮帮主是师父所扮,但他为何要学做女人?」
慕容复见蒙面人将石语嫣紧紧搂在怀里,怒道:「你要如何?」
不料蒙面人哼哼笑道:「你喜欢她,那就还给你。」
说罢,将石语嫣向慕容复抛去。慕容复接过,瞧石语嫣无恙,放下给她解了穴,向蒙面人拱手道:「谢丐帮相助,敢问帮主大名?」
蒙面人还礼道:「不必客气,在下是梦中人。」
但见他说着话,抬起手稍稍掩了掩口,显得十分阴柔怪异。
丁春秋从亭子里走出两步,哈哈笑道:「原来是丐帮帮主,也罢!我来领教领教天下闻名的降龙十八掌。」
丁春秋虽然笑着,但眼睁睁见人质被救走,心里震惊愤怒之极,正要出手,突听哧得一声,一道刚猛炽烈的力道迎面而来。这力道突然而来,来势迅疾无比,丁春秋无法抵挡,只好转身躲避,砰得一声,泥塑的亭柱多了一个洞穿的小孔。
一人从人群中潇洒走出,呵呵笑道:「不忙,不忙,我大理段正淳先来领教领教丁老先生的腐尸功。」
众人熙攘起来,纷纷议论:「一阳指,这就是段家的一阳指,果真让人大开眼界。」
丁春秋毫不变色,捋着白须笑道:「好好,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你们一起上,难道少林寺要以多取胜么?」
此时,丁春秋面前无一人是少林之人,他却故意将少林寺带上。少林寺明知他用激将之法,也不得不出头说话。
玄慈走上一步,说道:「明日六月十五,即是石盟主相约之日,我少林寺尽力招呼,今日天色已晚,请诸位施主各自安之。我寺怠慢之处,敬请原谅。阿弥陀佛!」
这句话说得上千人皆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最后一声佛号,声若洪钟,余音袅袅,众人耳鼓皆是一震,不由心生肃然之感。
丁春秋听出玄慈内力之高,远出于他意料。他带领上千人前来,想在天下群豪面前耍耍威风,现下看来不容易讨便宜,便就势下驴,哈哈笑道:「明日再来讨教,各位请!」
说完从怀中掏出羽扇,慢慢摇着,带领众弟子当先离去。其他众豪纷纷各自找地方休息。段正淳微笑着进亭给段誉解了穴。这时慕容复带着石语嫣已经远去,段誉立时六神无主。
虚竹惧怕石清,见那位梦中人带着丐帮弟子散入在树林中,便不敢进入林中瞎闯。少林寺周围的地形路径,他仍旧记得,便带着二奴磨叽到天黑,偷偷从隐秘处蹑入寺内,来到少林寺菜园,见到了看守菜园的缘根。
虚竹摘下斗笠,笑嘻嘻道:「师侄,见了师叔怎不下拜?」
缘根惊呆片刻,叫道:「阿弥陀佛,你不是被女魔头杀死了么?」
虚竹问道:「是不是我那个师父慧静告诉你的?」
缘根惊讶点点头。
虚竹笑道:「好师侄,有没有吃的?我没被女魔头杀死,现下反要饿死了。」
缘根愣了一会儿,拿出几个馒头和咸菜团。虚竹叫二奴过来一起吃,二奴便摘下了斗笠。
缘根盯着二奴,大惊道:「怎么……你们是女的么?」
虚竹笑道:「她们当然是女子,不过师侄莫怕,她们生的怪异了些,但确确实实是人,不是狐狸精。」
缘根瞠目叫道:「狐狸精倒好些,但女人……不可!此事万万不可!」
说着慌张向屋外跑去。虚竹伸指将他点到,笑道:「好师侄,只得委屈你了。我们明日一早就走。」
虚竹和二奴吃过。虚竹将缘根放到屋角,用绳子绑了,从怀里拿出几锭银子塞进缘根怀里,向他道:「好师侄,你当初带我到少林寺,这是我的谢礼,你当作私房钱慢慢花,没事去逛逛窑子。」
说完,躺到自己曾经的木床上,伸个懒腰,所谓木床,不过是砖石垫起来的几块木板,虚竹想到自己在这几张木板上不知自慰过多少回,嘿嘿一笑,眼睛望向二奴,正想叫她们过来。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缘根,你在么?」
虚竹一惊,这声音倒生熟悉,该是慧静,便学缘根的口音,打个哈欠,装作睡意朦胧道:「我在,师叔祖有什么吩咐?」
「这么贪睡!明日客多,需要的青菜准备好没有?」
虚竹回道:「好了,好了,都备好了,师叔祖放心。」
说着躲去门口,准备等慧静一进来,便将他制住,不料慧静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方丈特意叫我来叮嘱一声。明日不比平常,须更仔细一些。」
虚竹嗯嗯应着,听慧静转身离去,眼珠转了转,向二奴轻声道:「你们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完,急忙悄悄开门出去,追出去几步,便见到了慧静的背影,学着被慧静杀死的虚林口音,唤道:「师父……师父……」
故意叫的声音发颤,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慧静吃惊一回头,他已经到了另一旁,以他现下的轻功,慧静哪里能看得见他的踪影。
「谁?谁在那里?」
「师父……我是你的弟子……死的好冤枉……在万劫山庄……师父何故将徒儿杀死?师父你不记得了么?「慧静脸色大变,听出了确实像是虚林的声音。
「什……什么人?敢到少林寺装神弄鬼!」
虚竹听出慧静大有惧意,再学着喜凤的口音:「师父,我死得好惨啊!你走后我便自尽了,可我并不甘心。大师慈悲,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这后一句是当初慧静强暴喜凤时,喜凤哭泣中说的话,虚竹一直对此记忆尤深,因此学起来便如当时再现,连他自己听了都有些害怕。
慧静一下子真正慌了神,想起了小山沟里的那个妓院,想起了那个被自己开苞的女子,当时没有旁人在场,这些话除了那个女子,便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而那个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怎会到少林寺来,难道自己真的遇上了鬼?这事关系到他的私密,再不敢乱叫,抱头鼠窜,慌不择路,一跑起来更加胆战心惊,越跑越觉可怕,那声音总在耳边,有时近在身前,有时远在身后,阴森无比。
虚竹用声音追逐慧静,不知不觉随他到了寺后的塔林,看到一个个突兀参差的塔影,他自己也不禁害怕起来,停住脚步,准备就此罢手。而慧静这时已经被吓得毛了,连滚带爬,惊叫着:「不要追我,不要追我。」
突然看见眼前一个无比恐怖的景象。
虚竹见慧静突然停口站住,疑惑地上前几步,也是大吃一惊,慌张躲到一个塔后,探头瞧去,见月光照着一潭池水,一个女子坐在水池边,只能看得见她的背影,但能看出她的头发很长,手腕和手指很白,从头到脚一身红衣,正慢慢梳着头发,在一片寂黑之中,说不出的诡异。
慧静吓得挪不动脚步,哭音叫道:「是你,果真是你,不要再缠着我,我怎知你会死。」
那红衣女子丝毫未为之动,慢慢梳着头发。
慧静求了几句,渐渐有些定下神,壮胆问了一句:「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女子仍旧一声不响。
慧静慢慢走去,他实在想要搞清楚,今晚遇到的是人还是鬼,一步一步到了女子身后,哆哆嗦嗦向女子伸出手臂。
那女子突然停住木梳,慢慢转过头来。
虚竹在远处瞧着,见慧静似浑身一震,便弯着腰伸着手臂,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僵硬着仰面栽倒;而虚竹也登时停了心跳,慧静一倒下去,他便见到了那红衣女子的脸,在明晃晃的月光下,那女子没有眉眼,没有口鼻,满张脸俱是平铺的惨白。
虚竹一下子软在地上,慌张爬去塔后,心里叫道:「我的妈呀!鬼!真的遇到了鬼!这鬼不会是我叫来的吧,莫非真是喜凤的鬼魂?」
一面听着自己的砰砰心跳,一面用心听身后动静,只怕那鬼突然出现眼前。过了好一会儿,战战兢兢探头再瞧,那女鬼已消失不见。不觉揉了揉眼,几疑自己方才眼花,悄悄向池塘蹑了几步,一瞧地上的慧静,心头又是突突乱跳,见慧静大张着双眼,大张着口,眼耳鼻都流出了血,竟被那女鬼吓死了。
虚竹不敢再多瞧慧静一眼,惊惊惶惶往回逃,就要出了塔林,突听前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大吃一惊,又慌张小步急退,见月夜下出现二人,向他这里匆匆而来,只得缩身躲到塔影下,心里却有些惊喜,想这二人既然有脚步声,那应该不是鬼了,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塔后停了下来。
「你叫我出来,难道就想告诉我,你身不由己是不是?」
虚竹一听这话声,登时放下心来,接着听见了慕容复的声音。
「嫣妹,你听我说,我是想说,你容我一阵,待我……」
「待你完成了大业,待你光宗耀祖,是不是?」
「嗯……嫣妹,你愿不愿意等我?」
石语嫣沉默片刻,拿出手帕,泣道:「可我怕父亲……不让我们见面,复哥哥,我一天见不到你,我……我就……」
慕容复的口气也激动起来:「嫣妹,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今天看见你和别人那么亲热,我真的好心痛。」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是故意气你,我一心想嫁你,心里又怎会有旁人?除非是你为了你的大业,不再想要我。」
「嫣妹,我怎么会?大业和你,我都要。这是我的真心话,嫣妹,你真美!」
慕容复与石语嫣在一起,向来以礼持重,这时经过白天的酸意,耳中听着石语嫣真情流露,一时间意乱情迷,情不自禁将她一下子抱住。
石语嫣登时头晕目眩,又羞又喜。
「复哥哥,等你完成了大业,我说不定成了老太婆,你就不会觉得我美了。」
「那怎么会,你就是变成了老太婆,我也只喜欢你一个。」
慕容复说着低头去捉石语嫣的香唇,石语嫣叫他亲了两下,羞极道:「复哥哥,我是想……你的大业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若我们……我们私奔吧……我照顾孩儿……你专心去完成你的大业,好不好?」
慕容复没有回答,只是感激道:「嫣妹,你真好……」
过了一会儿,石语嫣突然轻叫:「复哥哥,不要……这样不行……」
「嫣妹……你不是说,要照顾孩儿么。」
「那也不行,就是私奔……也要拜堂的……」
「那好,我们现在就拜堂,我们对月亮发誓,让它做我们媒人,好不好?」
石语嫣吃了一惊,认真想了想,羞涩一点头,软去慕容复怀里,却觉慕容复僵硬得像块铁,诧异一瞧,随他惊慌的目光转过头去,惊呼:「爹爹!」
虚竹听了石语嫣这声叫,登时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石清道:「嫣儿,你先回去,我与慕容公子有些事情要说。」
石语嫣怔怔看了看父亲,哽咽道:「不,我不回去,我知你要说什么,我不要回去,我就是要与复哥哥在一起。」
石清眼中露出怒气。石语嫣心中害怕,但仍鼓足勇气与父亲对视。石清突然上前「啪!」
打了石语嫣一个耳光,随即点了她穴道,然后不再理会,转身向慕容复道:「慕容公子,请!咱们过去说话。」
慕容复不安之极,随石清走到塔林深处,听他淡淡说道:「慕容公子,不要怪老夫刚才粗鲁,这些事情不便让女儿家知道,我最近学到一门武功,有诸多不解之处,特请慕容公子一起参详。」
慕容复大出意外:「啊?是……是什么武功?」
石清停下脚步,道:「崆峒派的七伤拳,不知慕容公子听说过没有?」
慕容复又出意外,他自然知道这七伤拳是崆峒派的独门秘技。他慕容家历代收藏武功秘籍,几乎将天下门派穷极殆尽,但少了最独特最厉害的几样,比如段式的六脉神剑和一阳指,少林的金刚护体神功和龙爪手,以及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棍等等,其中就有崆峒派的七伤拳。
石清见了慕容复神色,微微一笑,道:「这是老夫从朋友处得来,慕容公子不必忌讳,就请一起仔细参详,如何?」
说完,不待慕容复推辞,便念着口诀比划起来。慕容复一面认真瞧着,一面惊疑不定,心道:「他武学高深,怎会参详不透?此举分明有传授之意,难道他知道我慕容家没有收藏到这门武功?」
此刻,黑暗中的虚竹,听见石语嫣的抽泣渐渐无声,小心离开几步,突听塔后问道:「谁?复哥哥么?你回来了。」
虚竹大吃一惊,想要不管不顾跑走,又怕石语嫣呼喊,不得已学着慕容复的口气,含糊说道:「嗯……是我。」
石语嫣嗔道:「怎不快过来给我解穴?」
虚竹嗯嗯道:「你安静睡会儿,我这就过去。」
说着话越溜越远。
石语嫣兀自惊讶道:「你……爹爹与你说什么了?是不是不许我们见面?」
虚竹再不应声,加快了脚步,忽从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中看见一个人影,正飞快奔来,惊得他慌张后退,再次缩回塔影里,心慌道:「不好!师父回来了。」
片刻后,那人影在树后显出形来,却是一身红衣的那个女鬼。
虚竹头皮直竖,几乎惊叫出声,只得心惊胆颤地躲到了塔后,正到了石语嫣身前,但石语嫣头颈不能动,见不到他。
「复哥哥,你在做什么?」
虚竹一听,骇得手足冰凉,从石语嫣手中夺下手帕,飞快蒙在她脸上。
「嘘-!别说话,千万别出声。」
虚竹惶急中学着慕容复的口音,虽然语气惊慌,但天下再无第二人能将慕容复的声音模仿得这么像。石语嫣毫无怀疑他的身份,只是奇怪他的举动。而虚竹话音刚落,便见身后移动过来一个长长的人影,无暇多想,捂口屏住呼吸,蹲着隐入塔下凹洞中,那红衣女鬼已无声无息立在了眼前。塔林中的每个塔底都有一个凹洞,用来放置塔下安葬的高僧石像,有些石像经年代远久,残坏不见。虚竹蹲在凹洞里面,在月夜黑黢黢的塔影中,即使有人无意望他一眼,也以为他是一个石像。
石语嫣又唤道:「复哥哥,你到底在做什么,爹爹呢?」
女鬼四下瞧瞧,却没有向身后近在咫尺的塔洞瞧一眼,然后慢慢蹲下,慢慢向石语嫣伸出手。
石语嫣惊道:「复哥哥,你……你再如此戏弄,我真要生气叫我爹爹来了。」
那女鬼似乎也惧怕石清,倏忽伸指点在石语嫣肩上,石语嫣一下子没了声音。
虚竹见女鬼居然会点人的哑穴,登时惊愕无比。
那女鬼抚摸着脱去石语嫣的衣服,动作非常轻柔,非常缓慢。虚竹在后瞧着只觉万分恐怖,只怕说不准什么时候,女鬼一下张开血盆大口,将石语嫣一口吞下肚去。女鬼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突然不动,虚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见女鬼静静停了一会儿,又慢慢伸出手去,将蒙在石语嫣脸上的手帕,一点一点掀开卷起。虚竹惊恐止住心跳,想像石语嫣露出眼睛后,看见眼前的女鬼,会是何等恐惧。但那女鬼没有将手帕全部掀开,只露出了石语嫣的口鼻,左手不知从何处拿出来一根针,在石语嫣脸前划了划。
在虚竹眼中,女鬼好像正在犹豫,是扎耳朵呢,还是扎鼻子。他心里无比惊恐道:「坏了,坏了,女鬼就要吃人了。」
顿觉石语嫣无比可怜,忽然涌起一个冲动,心慌意乱想:「自己现下冲出去,一面跑一面叫,能不能将师父叫来,而女鬼能不能一下子将自己吃掉。」
正在这时,女鬼的右手突然将自己的脸皮扯了下来,虚竹顿然没了任何念头,惊骇之极地睁大眼睛,见女鬼用针在扯下来的面皮上刺来刺去,不时扭头瞧瞧石语嫣,好像要在面皮上绣出石语嫣的口鼻一般。虚竹忽地记起一个传说,说是有一种没有容貌的鬼,为了装扮成人,便在脸皮上画成人的模样。果然,女鬼刺绣一会儿,将面皮往脸上一抹,然后扭头向石塔方向瞧了一眼。虚竹愕然惊呆,那女鬼随即转回头去,似乎只是随意瞧一眼,并没有发现有人藏在塔下。在这转瞬间,女鬼的脸从长发中露了出来,神色木然,正是白天的梦中人,虽然有了一点变化,但形貌大致不差。
虚竹心里惊呼:「丐帮帮主原来是个女鬼!」
再一琢磨,忽恍然大悟,自己从始自终便想得差了,眼前并不是什么女鬼,而是一个人易过容而已。那张白脸只是没有易好的人皮面具,接着又想到:「怎么忘了,鬼都是没有影子的,她既然有影子,自然不是鬼了。奶奶的!好生虚惊一场,差点被她吓破了胆。」
这时那个梦中人款款站起,缓缓走向黑夜,无声无息,像一团暗红轻雾。
虚竹心里少了恐惧,却又多了疑惑,白天以为这梦中人便是石清,现下看来并不是,那么她是谁呢?怎么也会那妖里妖气的功夫?盯着梦中人的身影,更是惊疑,见她脚步虽然轻柔飘忽,但背影身形却又不像女子那样的婀娜窈窕,此时此际,仍说不清这个梦中人是男是女。
待梦中人消失,虚竹眼光转回石语嫣身上,心又开始突突乱跳,一下想起了师娘闵柔,那日,师娘也是这般被人点了哑穴,也是这般被人弃之郊野,也是因为一根针而叫他瞧见了不该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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