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 深院锁清秋
虚竹见双儿房间无灯,知她身子不爽早早歇了,没有惊动她,带着尤三姐到了大观园的院墙,抱她一跃而过,在她指引下到了凤姐的住处蓼凤轩。
虚竹点晕门房内熟睡的仆人,悄悄潜入外室。
楼梯拐角处亮着一盏灯,照出隐藏在楼梯隔板后的一个暗门。
轻轻拉开暗门,脚底下是通往地窖的木梯,刚下去几步,见里面灯影绰绰,传来鞭打声和男人野兽般的粗喘。
虚竹立刻想到多半是孟琏正在折磨尤二姐,便一个箭步跳下去,所见情形却大出意外。
但见一个红衣女子,只着贴身小衣,手持一条黑色牛皮鞭,香汗淋淋,娇气吁吁。一个男子赤身裸体,狗一样趴在地上,后背上鞭痕累累,血迹斑斑。
红衣女子见了虚竹,惊呼一声,抖鞭扫来。
虚竹两指捏住鞭梢,微一用力便夺了过来。
那女子神色骇异,顿足向后一个空翻,又从角落里抽出一柄剑。
虚竹连连运气弹指,点了红衣女子几处穴道,又点了地上男子的神枢大穴,抬腿向他一踢。
男子翻过身来,正是孟琏。
孟琏身上道道赤红鞭痕,脸上的表情却是奇异的快活,停顿着怪异之极的笑容。
虚竹惊疑间,听得尤三姐在身后哭叫一声:「姐姐!」
他茫然向倒地的红衣女子看去,却见尤三姐反身扑向了墙角。
虚竹注目一看,心通通乱跳。
墙角处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瓷缸,缸体细长,缸口刚好伸出一个人头来,那人披头散发,双目成了两个黑洞,嘴唇黑血斑斑,细看竟被几条黑线缝住,整个面容形似骷髅鬼怪,也许只有尤三姐才能认出她是谁来。
尤三姐手脚哆嗦,唤着姐姐,抱着瓷缸不知如何是好。
虚竹暗击一掌,瓷缸碎裂,尤二姐咕隆一下滚出来。
虚竹惊得倒退几步,见那尤二姐一丝不挂,双臂双腿被齐肘齐膝割去,只剩下了半个人,双乳微微起伏,人竟然还活着。
尤三姐见了姐姐,却触也不敢触,欲哭无泪,几欲晕去,突地跳到孟琏身旁,咬牙切齿叫道:「狗东西!我要你死!要你死!」
边叫边挥剑胡乱斩去,疯了一般直至筋疲力尽,咣当扔下剑,跪到尤二姐身边,捂脸失声痛哭。
虚竹瞧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孟琏,心里好不舒服,被血气熏得欲呕,上前拉住尤三姐,慌道:「咱们不能久留,救你姐姐出去吧。」
尤三姐哭着站起,慢慢拾起地上的剑,回到尤二姐身边后,抹了抹眼泪,跪地叫声:「姐姐!」
突地立剑刺进了尤二姐胸口。
虚竹惊叫一声,目瞪口呆。
尤三姐杀死了自己的姐姐,又哭了几声,起身踹烂了窖藏的几坛陈酒,挥剑打翻挂在墙上的油灯,火势立刻燃了起来。
虚竹见尤三姐做事如此干脆,在旁傻呆呆瞧着吃惊不已。
二人跳出地窖,跑出门外。虚竹忽想起那个红衣女子,回头惊瞧,见整个地室已是一团大火,火苗直窜出了窖口。
虚竹惊愕顿足,眼见这会功夫死了三人,已是不知所措,再也不敢回头瞧那地室,抱起尤三姐慌张逃窜。
他跑着跑着大步跳起来,跑几步跃一下,一跃几十丈,眼角突见一个白色影子在夜色中一晃,那身影好生熟悉。
虚竹心头一惊,高高跃起瞧去,见那影子出现的地方正是玉香楼,曾有过的惊疑一起涌入脑海,他停步踯躅片刻,实忍不住好奇,抱着尤三姐转身奔去了玉香楼。
到了玉香楼黑乎乎阴森森的院子里,虚竹将尤三姐放下。
尤三姐沉浸在万分悲痛中,看了虚竹一眼,流着泪并不发问。
虚竹也不吭声,拉着尤三姐的手悄悄到了楼前。
楼门虚掩,轻轻一推,门吱吱呀呀开了,一股股阴风从内吹出。
虚竹心里发抖,但越害怕就越想弄清楚,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可卿的鬼魂。
二人摸黑上了二楼,隐约听得一个女子缥缈的声音,咿咿呀呀,似是惊叫又似是吟唱,在阴风阵阵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甚是恐怖。
尤三姐手指冰凉,虚竹的手心也出了冷汗,刚刚经历地窖里的惨痛一幕,此际又听见女鬼的吟唱,实是诡异之极。但既已至此,只能麻着头皮,捕捉着歌声,慢慢走到顶层三楼,听得那鬼声真真切切是从房里传出来的。
虚竹松开尤三姐,深深吸了口气,撞开门跳进去,高叫一声为自己壮胆:「什么人装神弄鬼?」
突觉脚下松软几乎跌倒,不禁埋怨自己:「以前来过的,这屋里铺着厚厚的毡毯,怎就忘了呢。」
鬼声戛然而止,黑暗中一个拖着长发的白色人影,飘忽向他直扑过来。
虚竹浑身血液一股脑冲到额头,却见那鬼似被什么拉住,到了近前就再不能前行。
他骇惊片刻,心神大定,暗道:「这多半不是什么鬼?」
此时借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虚竹已然瞧得十分清楚,白影挥舞的手臂竟是降龙十八掌,只是丝毫没有内力。
他突想起一个人来,大叫道:「是你!你是……史朝云!」
白衣人影停下手臂,立直不再动弹,过了片刻,慢慢退回黑暗里。
尤三姐从门前矮几上摸索出火石,寻到墙角烛台。待烛光亮起,虚竹看得清楚,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那白衣女子确是给自己解读降龙十八掌的史朝云。
现下的史朝云却与之前判若两人,散乱着枯草般的长发,脸颊瘦成了两条,眼睛越发大得出奇,满含惊惧之色,脖子上竟然锁着铁链,长长得拖在她身后,另一端牢牢锁在墙壁上。
虚竹惊疑之极,轻轻唤了史朝云几声,慢慢向她靠近几步。
史朝云的眼色由惊惧转为迷茫。
突然,一个人影从窗户跃进来,纵身挡在史朝云身前,手握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虚竹仓皇退步,正要惊恐发问,尤三姐却先叫了出来:「柳公子?」
那男子闷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尤三姐也问他:「你来这里做什么?」
二人俱十分惊讶。
史朝云喃喃说话了:「你又来了,你是谁?」
柳湘莲转过身,温柔无比,轻声道:「梦姑莫怕,梦郎在这里,梦姑莫怕。」
史朝云呆呆盯着柳湘莲,依然喃喃道:「真的是你么?你的眼睛好亮……梦郎……我的梦郎。」
她话声越来越轻,目光变得越来越柔,霎那间重现了从前的美丽妩媚。
虚竹呆呆瞧着,想起那个火辣辣的夜晚,心神为之一荡。
原来史朝云被虚竹吸走功力,体内的热毒是解了,但与之而来的意外云雨,却使她紊乱的心神滞顿在了那个夜晚,整日疯疯癫癫乱跑,不停唤着梦郎。
孟家以为史朝云得了花痴怪症,把此事当作家丑。三老爷既气恼不已,又无可奈何,在可卿死后,把史朝云锁到了玉香楼。
柳湘莲夜探孟家山庄,寻找江湖中传说的宝藏,不经意间闯进了玉香楼,对神智不清的史朝云既好奇又怜惜,每每夜里来偷偷相望,竟渐生情愫,乃至深陷于中,不能自拔。
此刻,虚竹和尤三姐看着柳湘莲的举动,脸上俱是骇异之极。
尤三姐含酸道:「你们?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柳湘莲转头相对尤三姐,目光冷漠,充满敌视。
尤三姐见了,难过之极,轻声道:「你们孩子都有了,那你为什么还说喜欢我?」
虚竹闻言诧异,仔细瞧瞧史朝云,这才发现她小腹明显隆起,他心里登时胡思乱想,极为不安。
那柳湘莲受陷害吃了官司,对孟家已是厌恶之极,慢慢道:「我对你说过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孟家除了门口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其余都是污秽不堪。」
接着举剑向尤三姐一指,又道:「谁不知你母亲风流成性,你多半就是孟家的种,居然任由孟家子弟玩乐,淫贱之极,天理难容。我柳湘莲是光明磊落的堂堂大丈夫,怎会喜欢你这样一个丧尽廉耻的淫荡女子。」
尤三姐听了他这番铿锵有力的话,脸色惨白,冷笑道:「好,好,你说得不错!我的确不干不净了。可你看不起我也就罢了,为什么还欺骗我?你居然说自己光明磊落?」
柳湘莲沉默片刻,再道:「我起初并不清楚你是什么人,到了孟家以后,既清楚了你,也遇上了她。」
说到这里,深情看着身侧的史朝云,语气又变得无比温柔:「她虽然病着,但她的心是干净的,她是我的梦姑,我是她的梦郎,我承诺过,只要我活着一天,便要照顾她一天,不让她和她的孩子受人伤害。」
尤三姐好似心痛之极,一只手捂上胸口,身躯微颤,强忍哽咽道:「我安分守己,只想拣一个可心如意的人跟他去,不料到头来,命中注定,终究白活一世。」
说着话,把剑慢慢举起在脖上,眼盯着柳湘莲,泪珠滚滚而下,呜咽道:「自你送我这把剑,我就把一颗心放在你身上……如今我不敢多奢望,但绝不由你瞧不起!」
说到这里双手一正。
虚竹心正怦怦乱跳,已然清楚史朝云肚中的孩子是怎么来的,突见尤三姐横剑在颈,忙使出了拆花指,指风击在剑身上,尤三姐握个不住,嗡得一声颤响,剑刃在她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虚竹飞快闪到尤三姐身边,伸手将剑夺过来,口中叫道:「听我说,你们都错了……」
叫着向史朝云跑过去。
柳湘莲举剑相刺,虚竹用剑一格,随即弃剑,踏着凌波微步冲到柳湘莲前面,柳湘莲猝不及防,被他一指点倒。
虚竹握住史朝云双臂,焦急大叫:「我知道你为什么这样,我知道!你跟我走,我知道你要找的人是谁。」
史朝云惊恐万状,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嘶声惊叫,拼命挣扎。
柳湘莲在地上怒叫:「淫贼!放开她!你若欺辱她,我绝不放过你……」
三人正闹得欢,尤三姐突地一声尖叫:「放开她!」
这一声甚是凄厉刺耳,虚竹吃了一惊,史朝云趁机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
虚竹疼了一下,内力自发震裂了史朝云的牙床,猩红的几丝鲜血从她唇间缓缓溢出,衬着她惨白疯狂的面色,望之恐怖之极,房内一时安静了。
尤三姐一顿足,向虚竹道:「你把他们放了,我回去安顿好母亲,今后生死随你意,绝无半句怨言。」
接着向柳湘莲叫道:「不错!我丧尽天伦,我淫荡无比,但我做出了承诺,便绝不食言。你既承诺不让她受苦,何不带她走?」
柳湘莲吃惊瞧着她,迟疑片刻,咬牙道:「我何尝忍心看她这样,只是这铁链……是特殊精钢所制。」
虚竹听了尤三姐的话,心里已是一动,再瞧呆呆愣愣的史朝云,心里又是一疼,想起了木婉清也如史朝云这般目光、这般神色、这般憔悴。
他突地从靴里抽出匕首,恐史朝云发狂,便先将她点倒,低头在她耳边轻语:「我才是真正的梦郎,梦姑不记得了么?莫怕,我放你们走。」
说完挥起匕首,切豆腐一样,切断了史朝云脖上的铁链。
虚竹转身对地上的柳湘莲道:「待你穴道解了,你赶紧带她走吧。」
说完去将尤三姐抱起,从窗户跳了出去。
二人回到水月洞天,尤三姐匆匆进了自己房间,门刚一阖上,里面便传出了闷声大哭。
虚竹回房躺在床上,也是闷闷不乐,既没有救出尤二姐,还白白丢了那个梦姑,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吃惊自语:「不对,不对啊!」
原来他忽然想到:「史朝云被铁链锁在屋里,外面的白影子自然不是她了,可那影子明明是个女子,那又会是谁呢?」
此时桌上的蜡烛燃尽,火苗跳了两下熄灭了。
虚竹眼前一黑,头皮发麻,盯着灭烛的一绺青烟发呆,眼皮渐渐发沉,却始终不敢合实,迷迷糊糊见到窗外蒙蒙发亮,起身去了尤三姐房间。
虚竹抱住哭成软泥的尤三姐,一言不发,亲吻着她脖上的血痕,揉着磨着,挤进了她干涩的体内。
渐渐地,尤三姐脸上泪水未干,又添了一层细汗,到了虚竹哼哼灌注之时,流着泪抱住了他,稍稍抬起臀股,哽咽着收下小腹深处的一涨一烫,身子热了起来,心底却更加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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