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回 宫闱幻魅影
虚竹胳膊一疼,张眼发觉自己所处阴冷,十分黑暗,也十分腥臭。接着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便转头四下张望,惊叫一声,看见两只绿幽幽的眼闪闪发光。
那双极大眼睛似乎受了他的惊吓,嗖-!飞快缩到远处,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忽听得一个沙哑女声:「你……你没死吗?」
虚竹问道:「你是谁?」
努力看去,除了那双绿眼睛,周遭都是漆黑,那人声似在四五丈外。
女声再问:「你是谁?」
虚竹也惊惶问道:「这是哪里?」
二人皆只问不答,一时都没再说话。
这时,黑暗中传来响动。
虚竹眼中有了刺目光亮,见上方开了一道三尺见方的孔门,扑通落下一个人来,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依稀瞧出是那个叫做小林子的小太监。
孔门中随后有绳子吊下一个篮子,里面两个碗碟,燃着一根蜡烛。
接着传来太后声音:「龙儿,再吃一个吧,今儿个给你加餐了。」
虚竹不敢发声,见那孔门咣当一声合上,借着烛光瞧瞧四周,登时汗毛直耸,失声惊呼。
所在是个阴幽的洞穴,角落坐着一个赤裸女人,脸上遮着蓬松乱发,瞧去浑如恐怖恶鬼。
但更为恐怖的是,女人周围有一条又粗又大的白蛇盘成几丈径的一圈儿,在微微跳跃的烛光下,遍体闪着鳞光,其眼大如铜铃,正是适才闪着绿光的那对眼睛。
那蛇似乎听到了他的惊呼,蛇身慢慢蠕动起来。
虚竹惊恐万分,却丝毫动弹不得,见蛇头点了几点,迅急扑向地上的小林子,在小林子脸上吐着蛇芯闻了闻,高高仰头,张开大口,当胸咬下,随后摆头撕扯几下,竟从小林子胸口钻进他体内,一耸身从他两腿间钻了出来,白色的蛇身上鲜血淋漓。
虚竹瞧得心惊肉跳,侧头见自己手臂上有两颗深深的牙印,心里惊呼:「好险,幸亏穿了宝甲!这畜牲必是咬我胸口不动,才咬了我手臂一口。」
这时大蛇又高高仰头,再次扑向小林子,咬住了他的天灵盖,蛇头摆动,蛇身晃动,血盆大口越张越大,竟将小林子的整个头颅吞了进去。
虚竹骇得几乎心碎胆裂,而那赤裸女子仿佛熟视无睹,竟伸手从篮中取出碗碟吃了起来。
蛇口渐渐吞到小林子的肩膀,小林子已被挤压成血肉模糊的细棍,过不多时便被大蛇整个吞进腹中,蛇腹中粗粗隆起了一个人形,依稀还能分辨出小林子的五官。
虚竹目瞪口呆,毛骨悚然。大蛇似被腹中的小林子坠的不能动了,懒洋洋摇晃几下尾巴,合上了那对绿眼。
那女子此时也吃完了饭食,把碗碟放回篮中,扭头朝向虚竹,双手扒开遮在脸上的长发,向他仔细打量。
「你……皇太后!」
虚竹大惊失声,发现这女人的相貌和太后一模一样,只是面色惨白浮肿,显得憔悴苍老许多。
那女人也是一惊,放下双手,低头把脸藏回乱发,但见发丝不停抖动,似乎十分激动。
过了一会儿,轻轻说道:「你认得我?那人扮成哀家的模样是不是?」
虚竹惊呆之后,恍然叫道:「你才是皇太后?这蛇……它没害你么?」
女人叹道:「这蛇是看管我的。你有福气,它吃了一人后,总要休息一两个月。」
虚竹心神稍定,心想:「不用一两个月,再有一两个时辰,穴道就会自解。可我怎生逃出去?这里有条恶蛇,上面还有一个……恶太后。」
虚竹想到这,细瞧眼前这个太后,见她浑身污秽,乳房干瘪,条条肋骨凸出,相比上面那个太后,只是相貌一样,其余则判若两人。
虚竹越瞧越疑惑,忍不住问道:「你是真的皇太后?怎会被关在这里?」
那女人慢慢道:「哀家姓向,一日睡觉醒来,便在这里了。」
接着问道:「煦儿,他好吗?」
虚竹心里一愣:「煦儿?哦,是问小皇帝。」
答道:「他么,圣上当然很好。」
女人喜道:「圣上?他当了皇上?」
虚竹吃惊道:「是的,不过还未亲政,如今是太皇太后高太后主政。」
说着心里疑惑:她既然是太后,怎不知自己孩儿是皇上?
那女人深深低下头去,发丝簌簌抖动,哽咽道:「煦儿,我的煦儿!我最后见他时,他还不到十岁,如今都君临天下了。」
虚竹心头剧震,吃惊寻思:「小皇帝如今十七八岁,那么她关在这里……难不成已七八年了?」
不由骇然叫道:「你……你一直关在这里?」
忽然发现她的头发也不知有多长,在她赤身上绕了好几圈,便如一件衣服穿在身上。
女人哭泣道:「我只是想着我的煦儿,现在知道他很好,我活着也没用了。」
虚竹心下恻然,见她如此关心小皇帝,已然确信她便是真正的皇太后,说道:「不知太后被奸人关在这里,小的罪该万死!定想办法救太后出去。」
向太后渐渐止了哭泣,沉默无语。
虚竹暗道:「难怪她不信,我若能救她,自己又怎会被关进这里。」
于是再不出声,凝神运气,一次一次试着冲击滞住的命门穴,气息突然一畅,穴道终于解开。
虚竹欣喜睁开眼睛,却见眼中又是一团黑暗,惊道:「怎么没亮了?」
向太后在黑暗中说道:「你睡着了么?每次送饭来才会有一根蜡烛,今天这根蜡烛已经燃尽了。」
虚竹问道:「什么时候再送饭来?」
向太后摇头答道:「不知道,总之是饿不死的。」
二人说着话,那蛇似乎惊醒了,仰起头来,闪了闪幽绿的眼睛。
虚竹惊得一缩身,头撞在石壁上,不禁出声痛叫,当即骇得停息止气,见那蛇晃了晃又缩了回去,慢慢又合上了眼。
虚竹再不敢动弹,也不敢出声说话,不知过了多久,觉肚中饥肠辘辘,心想:「如此耗下去,饿也要饿死了,等饿得没了力气,这蛇更加不好斗。」
他想了又想,鼓足勇气,靠着石壁慢慢站起,轻轻从靴中抽出匕首,犹豫一会儿,又把匕首放了回去,心想:「还是用降龙十八掌好,降龙降龙,降蛇不也正对路。」
口中轻轻唤道:「太后,太后?」
向太后似乎睡着了,迷糊应道:「什么事?」
虚竹轻声道:「请太后往边上移一移,我要杀死这条恶蛇。」
向太后大吃一惊,惊惧轻呼:「啊!你……你不要惹恼了它。」
虚竹给自己鼓鼓气,强作镇静道:「太后莫要担心,小的身上有些功夫,只要小心些,杀死它并不难。」
过了一会儿,向太后不安道:「好了,你……你小心。」
这时,那蛇似有警觉,几次睁了睁眼。
虚竹瞧准蛇眼,深吸口气,运足内力,打出了威力最大的第十八掌「亢龙有悔」,但在他舞掌蓄势之际,那蛇已有所动作,嘶嘶着高高竖起。
虚竹这一掌虽然威力极大,却没能把蛇打死。
沙尘弥漫中,柔软的蛇身撞到石壁上,蛇头弹回来,吐出蛇芯露出獠牙,但受过一击后,似乎颇有忌惮,高高仰头左右摇晃。
虚竹再出一掌「神龙摆尾」,不料那蛇会拆招一般,摇头躲开,摆尾横扫。
虚竹在斗室中避无可避,听得风声袭来,只有惊慌后退,正撞在向太后身上,随着向太后一声惊叫,蛇身将他们二人一起凌空卷起。
须臾间,虚竹被蛇身缠得喘不过气来,他万万想不到自己如此轻易一败涂地,万分惊骇之中,闪念想起了那个假太后。
恶蛇张开大口向虚竹脸上咬来,蛇口喷出极烈的腥气。
虚竹双手抓住蛇颈,气息不顺,双手便越来越无力,眼睁睁见狰狞的蛇眼越来越近,滑腻腻的蛇芯直往他口鼻里钻,登时心胆俱裂,发狠咬住了蛇芯。
大蛇突然受痛,嗖地收回蛇芯,蛇身也稍稍有些松动。
虚竹气息一畅,立时多了一些力气,翻身一滚,把蛇按在身下,见蛇头摆动挣扎,来不及多想,张口向蛇颈咬下,咬住便死死不松口,掐住蛇颈随它乱滚,一股股腥臊冰凉的蛇血随着翻滚流进他的喉内。
大蛇挣扎了许久,越滚越慢,缠住虚竹的蛇身也越来越松,终于挺直一动不动了。
虚竹松开牙关,咽下满口蛇血,早已筋疲力尽,却仍掐住蛇颈不放。
过了好一会儿,见蛇不再动弹,抽出匕首,将蛇腹从头至尾割裂,这才觉得放了心,一屁股坐在地上,手哆嗦着连匕首也握不住了。
「啪嗒」一声,蛇腹中滚落出小林子的尸身,随后露出一颗比鸡蛋还大些的蛇胆,发出白灿灿的毫光,照得洞中有了一些微亮。
向太后咳嗽着坐起,惊道:「这蛇……真得被你打死了?」
虚竹没有立时应声,仍旧惊魂未定,想起方才大蛇紧紧缠住自己,蛇芯直往他口里乱钻,而那假太后也是那般纠缠自己,她那颗肉针也如蛇芯一般,直往他铃口里钻。莫非她是个蛇精?于是心惊道:「这恶蛇是死了,可那个假太后,她比这蛇还凶恶,容我好好想想咱们怎么出去。」
虚竹说着,手扶石壁慢慢站起,突然一阵久违了的疼痛从小腹升起,以前是寒冰刺骨,这回却是火烫辛辣,好似腹内燃着了一块火炭,不由得啊啊痛叫,捂着小腹倒在地上,疼得乱滚,接着蜷成了一团,簌簌发抖。
向太后骇然叫道:「你中毒了吗?」
惊慌失措一会儿,伸手从蛇腹中摘下蛇胆,匆匆塞到虚竹嘴里,她在慌急中想到蛇胆可以解毒。
虚竹含着蛇胆,满口腥苦,咽不下也吐不出,觉蛇胆渐渐化成了苦汁,一点一点流入腹内。
待蛇胆化尽,虚竹的疼痛果真消了许多,挣扎坐起,盘腿端坐,运起了乾坤大挪移,但觉腹中喷发了火山,火烫的气流导向全身穴脉,忽一下无知无觉,仿佛被烧成了青烟,只有一团团热气在虚空流动。
渐渐听见向太后的呼唤,猛然从迷蒙中清醒,周身气流如百川归海瞬间汇入丹田,百骸登时热乎乎得舒服无比。
虚竹一睁开眼睛,便听向太后惊叫:「啊-!你眼睛……好亮!」
虚竹向她一瞧,也惊叫道:「啊-!你……」
向太后浑身上下射出红色光线,浓淡不均,微微流动,看上去奇特之极,也诡异之极。
虚竹立时生出个念头:「难道这个太后才是真的王母娘娘!」
他当即生出敬仰之意,脱下外衣递给向太后,恭恭敬敬道:「请娘娘披上衣服,我拼却性命不要,也要救娘娘出去。」
说着却惊见自己手臂也是红彤彤的毫光四射,而且比向太后身上还要浓亮许多。
向太后盯着他的眼睛,惊恐道:「你半天没动静,我以为你死了。」
待衣服触到了她手臂,她才摸索着伸手接了过去。
虚竹十分吃惊:「原来她看不见我,我却能够看见她,我的眼睛怎么了?莫非是吞了蛇胆的缘故,听说蛇胆能够明目,不想奇效如斯。」
其实他哪里知道,不仅这蛇胆奇妙,那蛇血更是珍贵无比。他服了叶丽丝的乾坤大补丸后,体质已经异于常人,此时吞服了这异蛇的蛇胆和蛇血,更加不惧普通毒药,而且还平添了许多功力。
虚竹瞪着发光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察看,见一面石壁上凹进去一个小洞,洞中放置一个盒子,便走过去拿下,打开盒子探手一摸,里面只有一张羊皮纸。
他心想:「这必是珍贵之物,向太后不会武功,怎会需要一条大蛇看守?多半是为了看守这东西。」
于是将羊皮纸从盒中掏出,放进了怀里。
向太后披上了衣服,伸出两臂摸索,触到虚竹手臂后,一把将他紧紧抓住,问道:「现下怎么办?」
虚竹一时也毫无主意,见向太后遍身透出的红光渐渐消失,过了一会儿,眼中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视力恢复了平常,心里便开始慌张,犹豫一会儿,在地上摸到硕大的蛇头,运足力气抓起,向头顶暗格的方向掷去,喀嚓一声,一道刺目光亮射进洞来。
那条死蛇撞烂暗格飞了出去。虚竹听得外面有人惊叫,顾不上多想,抱紧向太后的腰,向上高高跃出,眼睛顿被光亮刺得生疼,原来此时已是白昼。
虚竹揉揉眼睛,吃惊发现,这暗格上方便是自己曾用过的床板,落脚之地也正是太后寝宫。
那条死蛇长长铺到地上,蛇头撞破窗棂搭在窗沿,一个宫女倒在地上,显是让蛇给吓晕了,屋门的串珠正在乱晃,看来另有人跑了出去。
虚竹不见那个假太后,稍稍定下神来,放下向太后,急切道:「太后在此稍稍等候,我去禀告皇上来救你。」
向太后一出来,就用手紧紧捂着眼睛,她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已经不适应天光,听了虚竹一说,紧紧拉住他,慌张万分道:「慢着,此事……不能急,容我仔细想想。」
虚竹叫道:「耽搁不得,假太后回来就不妙了。」
他话音刚落,有人笑道:「我回来怎样?难道你不想我么?我正后悔将你喂了龙儿。」
珠帘哗啦一响,那个假太后进来了。
假太后脸上原本带着笑容,进房见到地上的死蛇,登时吃惊呆住,露出无比伤心的神色,叫道:「龙儿!龙儿!」
虚竹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向太后了,急跃一步撞开窗户跳到院中,刚落地便见一条白绫追缠过来,听见那假太后嘶声叫道:「还我的龙儿!」
虚竹踏出凌波微步,心里慌得乱跳,一边转来转去,一边乱击「神龙摆尾」,再也不敢稍稍停步,生怕假太后缠住自己。
他此时功力增进不少,掌力分外雄浑,激荡得树叶纷落,乱草横飞。假太后影子似得飘在他四周,只能阻他逃去,却近不到他身旁。
虚竹逃不出白绫,惶急叫道:「你冒充太后,皇上已经知道了,这就带人来拿你。」
不想说完后,果然听到许多人叫嚷着跑过来。
假太后将白绫一收,气冲冲道:「你到底什么人?敢来破坏我的事。」
虚竹见她有退走的意思,惊喜大叫:「你快走吧,我叫皇上既往不咎,咱们两不相欠。」
假太后冷冷一笑,咬牙切齿道:「两不相欠?你杀死了我的龙儿,我总要教你偿命!」
说完身子一扭,飘到了墙边,不见她手脚动作,便滑过墙头不见了。
宫中护卫们呼啦啦从前殿涌至,叫嚷道:「蛇精在哪里?快保护太后。」
原来刚才跑出去一个宫女,说太后房中出现了白蛇精。
虚竹走到窗前,将那条大蛇掏了出来,往院中一扔,叫道:「我已经将它打死了,太后也安然无恙。」
护卫们看着地上的白蛇,慌退几步,都目瞪口呆。
向太后在屋内叫道:「其他人莫进来,你……你进来。」
虚竹转身进屋,欣喜道:「太后放心,那贼人跑掉了。」
向太后躲在屋角的阴影里,用手遮着眼睛,慌张道:「她逃走就好,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虚竹应道:「是。」
向太后又道:「对煦儿也不要说。」
虚竹吃惊叫道:「也不告诉皇上?」
向太后连连点头,急切道:「此事太过奇怪,以后我慢慢与他说。」
便在此时,外面传来众人一声:「叩见圣上!」
向太后慌张道:「你快出去,不要叫他进来,说我不方便见他。」
虚竹迟疑着走到院中,向匆匆而来的哲宗跪倒。
哲宗一怔,惊讶道:「你怎在这里?」
虚竹回道:「奴才进宫……见一条大蛇的影子,追到这里打死了它。」
哲宗惊道:「太后怎样?」
说着便往屋里去。
虚竹刚要说话,屋内的向太后大声说道:「陛下莫担心,哀家很好,此时……有些不方便,你不要进来。」
哲宗狐疑停步,叫道:「母后没有受惊么?孩儿好担心,想要当面问安。」
向太后道:「哀家没事……也想看看你,只是现在……心跳得好厉害,你明日来吧。」
哲宗犹豫着应了一声,转身厉叱护卫,吩咐加派人手保护,然后向虚竹笑道:「你打死毒蛇,保护了太后,又立了一次功劳。」
向太后在屋内接口道:「是啊!多亏了这个奴才,请皇上替哀家赏赐。」
哲宗沉吟道:「母后前日封了他为首领,其实……」
他想说虚竹不是个宦官,但见周围有许多人,便停口不说了。
向太后哦了一声,道:「那……那封为副总管吧,留下他服侍哀家,其他人退下,哀家有些后怕,要静一静。」
哲宗闻言疑惑,轻声问虚竹道:「你进宫来什么事?」
虚竹不想他突有此一问,支吾道:「奴才来……是太后……问臣反贼的事儿。」
哲宗恍然大悟:皇太后秘密传此人进宫,此时又把他单独留下,自是问问南唐公主和孟家的虚实,好为自己定个计策。
哲宗道了声:「朕心甚慰!」
欣喜离去。
虚竹回到寝室,向太后道:「你做得很好,吩咐人烧水,哀家要清理清理。」
虚竹应了一声,出去一问时辰,才知道自己在洞里已经呆了整整一天半。
他先端回来两份饭菜,二人吃得狼吞虎咽。
热水送来后,虚竹见向太后虚弱无力,便扶她进了浴桶,在洞里已经赤身相见,此刻也没觉什么顾忌,伸手帮她搓出一身白肉来。
向太后不以为怵,只当他是个太监,而且此时除了他再无其他可靠之人,笼络道:「你救了哀家性命,又挺会服侍人,哀家日后必定重赏。今日封你为副总管,你高不高兴?」
虚竹口中谢恩,心中暗道:「原来不管真太后、假太后,都喜欢叫人如此服侍。」
由此便用了一些心思,特意搓了搓她的股间,边洗边想:「若论身材肌肤,真假太后可是天壤之别。」
向太后受了他的挑逗,惊异地看他一眼,红脸道:「我自己来洗,你去把那洞口封住,别让人看见。」
虚竹拉过一匹白纱,将太后和浴桶遮住,然后去将大床移开,用床板将窖洞口盖住,叫人换来新床,补上新的窗棂,再将房间打扫干净。
向太后从浴桶出来时,浴水已经脏得不能看了。
虚竹帮她剪去长长的头发和指甲,叫人重新换过水,又给她遍身洗了一回儿。
这回向太后身上没了那些老泥,所以也就不必费力揉搓。
虚竹与其说是帮她洗,不如说是温柔的摸,服侍得向太后身子发软,满脸通红,不得不出口喝止了他。
虚竹暗暗好笑,心道:「这个太后虽真,却是一个假正经。那个太后虽假,却是一个真性情。」
向太后浑身扑上香粉,换上新衣之后,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只是仍旧惧怕光亮,躲在床帐里懒懒偎在新枕上,恍如隔世为人,心里十分激动,对虚竹也不禁感激,柔声道:「你身上也脏了,去洗洗吧。」
虚竹到浴桶边脱下衣服,看看从窖洞中拿出的那张羊皮纸,纸上一面画满了七扭八歪的什么符号,其间杂着几个虚竹见过的乐符;另一面上则画满了沟沟曲曲的山山水水。
但这张纸却是半张,断边处齐刷刷被什么锋利的器具割去,断口处有半个圆圈,圈里画着极小的什么东西,细看好像是一个火苗样的标记。
虚竹翻来覆去看两遍,心喜道:「多半是个藏宝图,等接回来阿朱,她定能瞧出门道。」
他洗后出了纱帘,见已有人在桌上放了一套新衣服,白底青衣,黑绸纱帽,虽是宦官服饰,却和他现下穿的不同,拂尘也换成了玉柄蚕丝。
虚竹摇头苦笑,心想:「这套衣服和刘副总管身上穿的一样,我这位『色公子』竟然做了太监中的大官儿!阿朱若知道,定会笑破肚皮。」
他穿上衣服准备离去,心道:「此时我成了副总管,可以明目张胆打听香菱了。」
向太后在床上翻个身,忽然惊叫:「蛇!蛇!救我!」
虚竹大吃一惊,过去一看,原来是她作了噩梦。
向太后紧紧抓住虚竹的手,惊道:「那蛇呢?」
虚竹安慰道:「哪里有蛇?那条恶蛇已经死了。」
向太后又问:「它真个死了?」
虚竹道:「太后放心,那蛇真个死了。」
向太后看看四周,舒了口气,忽然又惊慌万分,叫道:「那人虽跑了,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又回来。」
虚竹听了也心惊,不安地回头看看,说道:「太后尽管安心,皇上派了好多人在外面护卫,那人决计不敢再来了。」
向太后吁了口气,道:「如此就好,你坐这里陪我。」
虚竹只得应声是,侧身在床边坐下。
向太后捏着他手臂,安心渐渐睡去。
虚竹却好生无聊,打了几个哈欠,疲乏阵阵涌来,眼皮渐渐发沉,不知不觉也歪身睡去。
睡到酣处之时,抹抹口涎翻翻身,双腿舒舒服服提上了床。
向太后被他呼噜惊醒,觉出这个奴才实在有些胆大妄为,但自己也实在舍不得撵他走,留下自己孤零零害怕。
后宫里向来假鸾真凰蔚然成风,向太后不禁倒真生了一些心思,待虚竹呼呼大睡着将她搂住,她便往他怀里靠了靠。
虚竹搂着向太后睡得正酣,突听见门外一声吆喝:「皇上谒见皇太后!」
登时一惊,扑通摔落下床。
向太后嗅着虚竹身上的味道,睡得正踏实,迷迷糊糊惊道:「你……你去哪里?」
「皇上来了!」
虚竹一面从地上爬起,一面慌张说道。
太后惊醒了睡眼,迷迷噔噔叫道:「他在哪里?快!快把帐子合上。」
虚竹刚刚合上床帐,哲宗已匆匆进来,腰上比平时多了一柄宝剑。
虚竹迎上去跪地接驾,心里大惊:「大事不好,皇上来杀我了。」
却见哲宗瞧也未瞧他,径直走到床边。
哲宗惶急万分道:「母后,母后!太皇太后传唤孩儿,如今如何是好?」
向太后躲在帐里,困惑道:「你去就是了。」
哲宗又问:「那她问起贼妃的事儿,孩儿该如何说?」
向太后在窖洞里困了许多年,哪里知晓他说得什么意思,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皇上,难道连妃子的事也做不得主么?」
哲宗听了一怔,顿足发狠道:「母后训斥的是!我难不成当一辈子傀儡?」
哲宗说完,原地转了一圈,瞧着虚竹,命道:「你起来,陪朕去。」
二人进了崇庆宫,一直走到后阁,哲宗叫虚竹一边静候,他自己去床边问候。
床上躺着一个老妇人,原来孟娘娘死在了刑牢,哲宗隐秘不发,高太后得到消息后,惊怒之极,便叫哲宗来问个明白。
高太后重病缠身,勉强半起身,问道:「皇上,孟娘娘有何过错?」
哲宗早想好她会有此问,他手中已有孟娘娘的供状,便决心摊牌,幽幽道:「孟娘娘串通南唐反贼,大逆不道,图谋不轨!对此她已供认不讳。有人趁着孩儿年幼要祸害咱赵家,奶奶几年来亲临朝政,难道没曾听说么?」
他大胆说了这几句话,心中怦怦直跳。高太后听了脸上变色,撑持着要坐起身,可衰弱已极,只不住的咳嗽。
哲宗接着道:「奶奶,你别气恼,多歇着点儿,身子要紧。」
他虽是劝慰,语调却殊无亲厚关切之情。
高太后咳嗽一阵,终于平静下来,问道:「我问你这九年来,我管得怎样?」
哲宗道:「自奶奶垂帘以来,召用名臣,罢废新法苛政,临政九年,朝廷清明,华夏绥安。可以说是德被天下,人以为女中尧舜!」
高太后摇摇头,喃喃道:「这些都是外人说的奉承话,我不想听,我也不想做什么女中尧舜,我一个女人家为大宋江山尽心尽力,你爷爷,你父皇,还有你,都是风流成性,出宫嫖妓,甚至置屋私养,哪朝哪代皇帝如此?」
哲宗听高太后说起刘婕杼,脸上刷一下通红,顿然没了来时的气势。
高太后一口气说了这几句话,但觉意念一点一滴的离身而去,眼前一团团白雾晃来晃去,脑中茫茫然的一片,再想说话却是艰难之极。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深吸口气,缓缓的道:「孩儿,为君者胸中时时刻刻要存着一个『仁』字,你是非不辩,亲疏不分,以后如何管理国家?」
哲宗羞恼之下,不由激动起来,叫道:「奶奶不相信我么?我定能励精图治,继承爹爹遗志。此志不遂,有如此椅。」
说着突然从腰间拔出佩剑,将身旁一张椅子劈为两截。
皇帝除了大操阅兵,素来不佩刀带剑。高太后见他突然拔剑斩椅,吃了一惊,奋力坐起,食指伸出,厉声道:「你!你……何敢胆大妄为?来人啊!」
在太皇太后平日的积威之下,哲宗吓得踉跄退步,手按剑柄,心中乱跳。
虚竹见哲宗如此狼狈,不由上前几步扶住,突见到床上高太后的狰狞神色,顿吃一惊,不觉骇极,伸指一弹。
高太后已是病骨支离,如何受得起这一指,立时灯尽油枯倒在床上。
这时,几名宦官听得高太后呼召,已从后殿跑了进来。
哲宗自是不知虚竹那一指,却以为高太后早有筹划,登时骇得魂不附体,颤声道:「她……她怎么了?」
一名宦官走上前,向高太后凝视片刻,大着胆子伸手一搭脉息,回道:「启奏皇上,太皇太后龙驭宾天了。」
哲宗暗道:「好险!此刻我该如何?」
呆了半晌,心中大喜,无声叫道:「好极,好极!我是皇帝了,我是皇帝了!」
这几年来他这皇帝有名无实,大权全在高太后之手,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是真正的皇帝。
虚竹随哲宗回去养心殿,路上一直偷瞧哲宗脸色。
他心里七上八下,寻思着:「真是想不到,皇宫里这么乱七八糟!自己这回一下子睡了两个太后,一个真的,一个假的;一个玩了,一个摸了,更加不可置信的是,自己还杀了太皇太后!自己随手一点,那老太婆怎就死了,而小皇上却似乎很高兴,这事说是不说?还是不说了吧,那老太婆毕竟是皇上的奶奶。」
ydz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