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海风云(第一部)五
分水蛟苦于兵刃太轻,不敢硬碰;小道右是山,左是水,中间只有近丈空间周旋,小巧功夫无所施其技。花花太岁的开山大斧柄儿特长,展开来整个空间全被封实,分水刺简直无用武之地,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分水蛟也不是弱者,左闪右钻侦空儿攻出一两招,上下齐出,左右飞射,挑点挂抹倒也够狠。
两人一交手,其余的人光瞪眼,插不上手,除了由水下走,小道已无法通行。
青蛟吕昌突然一打手式,首先脱掉外衣,露出浑身青绣,坟起如山的肌肉,刺隐肘后,悄然钻入水中去了。
接着下水的共有十名大汉,后面出洞蛟也带着十余个人赶来,在后戒备,接替了青蛟。
哗啦一声水响,青蛟由水中钻出,由后面猛扑三阴一绝,分水刺寒芒似电。
老道冷哼一声,撤下长剑回身挥出一剑。“铮”一声兵刃相触,溜出无数火花;老道横飘两步,青蚊震飘五六尺。
白帝三蛟中,青蛟功力最深,虽左手略有不便,但专用一柄分水刺却更为精纯些。最差劲是老大分水蛟,他自小便驼了背,先天不足,可是也不等闲。
两端一交手,飞天鼠被搁在中间,十分惬意。突然,水中一阵水响,十余名大汉飞跃出水,向两端一分,前后一抢,两下夹攻,好一场狠斗。
花花太岁前后受敌,不由火起,大吼一声,一斧崩开分水饺的分水刺,身形突转,大斧疾抡身后大汉“哎……”了一声,斧过腰断。
他又“猛虎回头”回身大吼,“铮”一声荡开袭来一刷,再向前反扫而出,“铮”一声分水蛟右手刺脱手飞出王丈外落入江心,大斧已临肩头。
分水蛟一咬牙,向后以铁板桥身法一倒,左手分水刺脱于飞射,直奔花花太岁前胸。
花花太岁无暇伤人,一抬斧柄,崩飞袭来之刺,但末料到水上冒出一个人头,贴地滑进,寒芒一闪,同时袭到足胫。他狂叫一声,撒手扔出大斧,向将欲滚开的分水蛟砸去。
大斧将分水蛟的胸膛劈开,斧刃直入地中近尺。花花太岁右足已断,“吧”一声向前仆倒。
水上突袭的是出洞蛟,他奔前两步站起,双刺猛挥,将刚倒地的花花太岁双腿全卸下了,兜心一刺,由背心直贯前胸,呜呼哀哉!
飞天鼠力敌两名大汉,三截棍乃兵器中最难使用,而又十分霸道的玩意,但吸“哗啦啦”声中,劲风怒号,只二五照面,便将一个大汉天灵盖砸个稀烂。
出洞蛟刚赶到,另一名大汉恰被扫断双足,飞坠入江去了。他大吼道:“交给我!退!”几名大汉“扑通”一声退入水中;出洞蛟欺身便抢,两人遂搭上了手。
另一面三阴一绝占尽上风,三贼中老道功力最高,也最阴狠,迫得青蛟步步后撤。凡是由后面袭到的人,老道全不在乎,他也不回身应付,尽凭听风辨器术闪避,任令来人扑近,在闪避之中,悄悄地反手击出他那成名绝学三阴手。在他逐步迫进五六丈的距离内,身后躺了八名浑身发青,气血正在凝结的大汉。
青蚊愈打愈心寒,分水刺已递不出招式了。
飞天鼠遇上了出洞蛟,棋逢对手,但听金铁交鸣之声大起,两人硬碰硬放手抢攻。三截棍矢矫如龙,点打盘扫三棍齐舞,曲折盘旋选出奇招。分水刺疾似电闪,寻暇蹈隙快逾灵蛇,奇奥霸道各逞绝学。
三阴一绝这时已将身后扑来的大汉全行击毙,无后顾之忧,雄心勃发,清啸一声,展开抢攻。
青蛟心中早寒,但事已至此,只好放手一拼,分水刺“龙门三击浪”绝着出手,左右猛切,大吼一声,刺尖向上一崩,突然一绞一震,手腕一紧,迎胸便劈。
三阴一绝冷哼一声,斜身塌肩,长剑错住刺身,向前急送。青蛟分水刺一推,刚要向下沉腕,突然寒芒倏伸,那剑尖突向前急吐,竟然平空伸长六寸,不偏不倚贯入青蛟前腕,撒手丢刺仰面便例。
出洞蛟眼看兄长丧命,二哥又被三阴一绝剑中套创的绝活刺倒,知道大势已去,发出一声厉啸,突然向后急退。接着是连声呐喊大起,末死的人全向后撤走。
“走得了么?”飞天鼠得意洋洋凌空猛扑,三截棍抖得笔直,快似奔电,向出洞蛟后脑便砸。
出洞蛟说声“你找死!”不退反进,挫腰急撤,分水刺向上猛切飞天鼠双足,左手连扬。在三阴一绝赶到的刹那间,他发出一声悲愤厉笑,“扑通”一声,潜入清江走了。
飞天鼠身在空中,分永刺一到脚下,他向上一缩,猛地向前一窜,双足上扬,头下脚上反穿而下,好俊的轻功!
可是就在他刚躬身穿下的瞬间,三枚奇薄的梭子镖已经连珠似射到,他想再飞,已经无能为力了,三校梭子镖已有两枚射入腹下,狂叫一声跌下地来,眼见活不成了。
空荡荡的山径上,只有三阴一绝孤家寡人一个,此外,还有十二匹无人照管的驮马。
隐伏在旁的逸云,轻轻一笑道:“这可好,省了不少手脚。”
“我去收拾这恶道。”如黑跃然欲动。
逸云拉住他说道:“且稍待,荆州三龙的人来了,让他们替我们押回太平口,岂不省事多多了?”
果然,来路上一批骠悍人物飞奔而来。三阴一绝已走到驮马后端,冲来人喝道:“快些!天魔夫人来了么?”
最先奔到的大汉恭敬地答道:“据说昨晚按时莅庄,道长要否先走一步?”
“不用了,红货要紧,这是贫道献与两位夫人之物,关系至巨,贫道得亲自押运。”
三阴一绝在前,数十人押着十二匹马向回路扬长而返。
逸云低声吩咐如黑一些话,如黑点点头,如飞隐去。
当夜二更左右,马队赶到枝江和磨盘州之间,人马都疲乏了,便在一处小镇歇宿一夜。
三更天,客店中来了两条幽灵似的淡淡黑影,点倒了守更小贼,打开了同色的十二个大包,扬长而去。
店中住着的三阴一绝,正和衣躺在床上假寐,桌上一灯如豆,窗户末关,突然一缕柔和的微风,由窗外射入,轻轻拂过他的睡穴,他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
凌晨,他倏然醒来,发觉自己竟然和衣睡到大天亮,不由失惊道:“我也许真的老了,连一天两夜也挨不过哪!”
店家送来汤水,他洗漱毕,吃过早餐,一叠声催众贼拾掇上路,向荆州三龙的庄子急赶。
而凌晨时分,太平口一叶扁舟,由甘虎甘风兄妹俩悄悄押运,船轻水急已经下去近十里地,直奔武昌。
在同时,太平口客店之中,鸿安镖局的少东主甘龙,沈老镖头,还有个冒牌子的甘虎,正气势汹汹地到处宣扬,说荆州三龙不守江湖道义,竟然夺了他镖局的一支重镖,那镖是重庆府知府大人的宝物,是产自青城的一株九叶玉芝,事后竟不承认,不是明明要砸鸿安的招牌么?说不得今儿非找荆州三龙还个公道来不可。
太平口与荆州一水之隔,这一宣扬,不消一个时辰,便传遍了附近一带市镇。九叶玉芝!这还了得?那是玄门方士升仙成道的至宝,武林中固本培元的圣品,谁不想瞧瞧?要沾上一瓣儿岂不后福无穷?
这一来,闻风赶来的武林朋友确是不少,齐向荆州三龙府上赶。而甘少东主一行人,却并不动身,说是要等重庆府派两位师爷前来作主云云。
午后,两个一高一矮,高个儿脸色灰黑,矮个儿面色青灰,颊旁一块老大胎记的斯文人,大例咧进了店,官腔十足,催着甘少东主和一群镖师上路,扑奔荆州三龙府第,要上门索镖。
不用猜,这两人就是逸云和如黑,由于天魔夫人一群女妖已到,小如黑磨着逸云,硬要他将锅底灰淡淡地涂上一层,免得他那俊面儿被女妖们看煞了。逸云缠他不过,只好依他。
至于那位江文锦。夜来逸云将那救来的大闺女请出,告诉了她全家被害的实情。那大闺女姓范,家中原是武昌府的富商,钱多了一家子动了游兴,想花钱一游三峡风光,岂知遭了奇祸。她一恸几绝,痛不欲生。逸云看清江文锦倒是个有血性的人,将如黑搜来的一包金银交给他,要他伴送范女返回武昌,尔后好好做人。
江文锦叩谢了逸云、如黑,护送范女买舟下航。由于这一念之慈,江文锦日后倒帮了如黑、逸云一次大忙。
一行人连趟子手全算上,共有十六人之多,治浩荡荡直奔荆州三龙庄院;两位师爷却乘了两顶凉轿在后跟着。
未时正,一行人到了荆州三龙的庄院。
远远地,一群凶神恶煞由三阴一绝率领。押着十二匹驮马,也到啦!
庄门吊桥已经放下了,有两个庄稼汉各扛着一把锄头,站在吊桥这一面,不住向大道上瞧。
甘龙等人将近吊桥,十二匹驮马也到啦。众人让三阴一绝神气地走过,庄中涌出十余名大汉慌不迭过了吊桥,迎接驮马。
第一匹马正一只前蹄踏上桥板,突然河边草从中,射出一匣九枝连弩,两枝射中第一匹马,七枝径奔桥中的三阴一绝。马匹一声长嘶,扑地便倒。
人群刹时大乱,叱喝之声暴起。
三阴一绝不愧老江湖,弩匣机簧一响,他便知不妙,突向下一伏,滚到桥边,身躯向下一坠双手抓住桥缘。箭却将他身畔四名大汉射倒,他猛向上一翻,贴着桥面窜回,蓦地大吼道:“狗东西,滚出来答话。”
桥那面,一个雄揪揪大汉拔出单刀,向桥侧草丛扑去。
在人吼马嘶声,一条灰影以飞雁投林身法,掠向左侧矮林,他背后正背着一具诸葛连弩。
蓦地里,路旁矮林中响起一声长笑,接着人影一一现身,共有二十六名之多。
而河对岸,草地后荆棘丛中,现出荆州三龙的一群狐犬,弯弓搭箭向对岸引弓待发。
驮马之后,有人吆喝一声,皮鞭“吧吧”作响,十一匹马狂奔越过吊桥。
矮林前的二十六个人,似乎不想拦截驮马,任由众贼驱马奔入。
三阴一绝走在最后,他傲然瞥了二十六人一服,正想发话叫阵,让在路旁的甘龙已哈哈大笑,向二十六人喝道:“兄弟们,你们可以走了,咱们已证实这些驮马背上之物,正是咱们的红货就成了。”
原来第一匹马倒地,由于伤不在要害,马儿在地上一阵嘶号挣扎,鞍侧货色裂开,露出有“鸿安镖局”印记的两个黑色大包,十分岔眼。
二十六名大汉徐徐后撒,三阴一绝岂肯干休?他伸手去拔腰中长剑,作势要飞扑矮林。
“且慢!道爷。”甘龙突然向他大喝,又道:“刚才七枝弩箭并不想要你的命,故而先射马后射人。你想找我的伙计麻烦,只要你身形一动,准会变成刺猬;二十六人中有十三具诸葛连弩,那是应付群殴的毒玩意,你吃得消?”
老道果然不敢妄动,冲甘龙阴阴一笑道:“小辈,你就是鸿安的少东主飞刀甘龙?”
“就是区区在下,不服气请一试在下的九口飞刀。”
“拔刀刃!”老道怒叫,向甘龙走去。
甘龙呵呵一笑,手一抖,袖中冒出三把柳叶刀,落在掌心闪闪生光。他说道:“道爷,你注意了,我的刀一发九把,双手和肩背有各种不同的飞刀发出,你小心了。”
说完,右手缓缓前伸。老道向左一闪,拔出长剑大吼道:“你不敢和道爷在兵刃见真章?道爷不和你较量暗器。”
“蠢才,这难道不是兵刃?枉你自命武林人物,连暗器也没弄清,甘某明发飞刀,怎算暗器?哈哈!三阴一绝的三阴手,剑中吐气的鬼蜮伎俩,才算暗器哪。”
三阴一绝心中一惊,不知甘龙因何知道他的名号,和自己仗以成名的绝艺,不由骇然。正在进退两难,不想救星突现。
庄门内,出现两个高大老儿,墨绿团花罩抱,头部迢遥巾,长须拂胸,鹰目生光。正是出现在白石江,拦截绿衣剑客夫妇的荆州三龙的老大混江龙郑龙,老二秃头龙郑虎,他藏有头nb,看不见秃头。
接着拥出一群凶悍大汉,两翼一张。混江龙沉声叫道:“道长何必和甘大镖师一般见识?请入庄再说。”
甘龙目送三阴一绝走了,亮声儿向身畔一位镖师说道:“劳驾王兄再走一趟,说鸿安镖局甘龙再次投帖拜庄索镖,一行十六人,还有重庆府两位师爷一同候教。”
王镖师应诺一声,探囊取出一封大红截角拜帖。拜帖截角,表示“阁下如不识相,咱们拼了。”他大踏步上前,昂然过了吊桥,到了混江龙面前八尺,高举拜帖躬身行礼道:“在下王方平奉敝镖局少东主甘龙所差,二次前来投帖拜庄,请郑当家过目;一行十六人并有重庆府二位师爷姓名均列帖后。”说完,双手呈上。
混江龙身后闪出一名大汉,上前接过拜帖,踱到混江龙身侧,打开取出名帖,双手在他眼前展开。
混江龙就下人手中略一过目,阴阴一笑道:“传话,郑龙兄弟恭请甘大镖师十八人入庄。”
大汉放了名帖,对王方平说道:“敝上恭请甘大镖师等十八人入庄。”
王方平抱拳行礼告退,大踏步转身过桥,将话传到。
甘龙走至凉轿前,躬身道:“荆州三龙有请,劳师爷移玉进庄。”
轿门一掀,首先出来了逸云,第二乘轿也出来了小如黑。两人一袭长衫,手摇名贵折扇。如黑手上还多了一卷三尺长的画卷儿。喝!原来像一双奇丑的黑鬼,尤其是如黑,那丑怪的尊容,夜间出现不吓人才怪。
逸云一出轿,首先就是一顿官腔:“怎么?在庄外就步行?本师爷跟知府大人,参谒布政使也轿至堂下方行下轿升阶,荆州三龙草野莠民,怎敢对本师爷无礼?”
甘龙肚里暗笑,这小兄弟装得真像!口中却说道:“请师爷原恕,这是武林朋友投帖的规矩,没奈何!这些都是不讲王法之人,师爷只好委屈些儿……”
“住口!怎么不讲王法?荆州三龙敢造反么?知府大人的贡物也敢枪,成话么?本师爷即行呈文请湖广布政使大人,杀他们的头,抄他们的家,男的凌迟,女的拨入教坊司,看他还敢对本师爷无礼?”
他们这边一弹一唱,把荆州三龙气得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尤其是秃头龙,听说女的要送教坊司为娼,憋得七窍生烟,大吼一声便待抢出。
混江龙说道:“二弟,且慢发火,等会儿好好治他就是。”
如黑上前打圆场,笑道:“华夫子,所谓入境问俗,你我何必和这些莠民一般见识?走吧!”
“领路!”逸云折扇一摆,跟着甘龙大摇大摆过桥。
一进庄门,混江龙把甘龙恨牙痒痒地,想立时治他难看,哈哈一笑道:“少东主二次莅庄草舍生辉,郑某深感荣幸,这次竟把六扇门中的人带来了,难得!咱们该亲近亲近。”
说完,抱拳一礼,跨前两步,不怀好意地伸出虎掌。
甘龙也哈哈一笑,回了一礼说道:“一再打扰,前辈恕罪。知府大人一再责成,事不由己,尚望海涵。”他也跨前两步,泰然地伸手。
两人双手一握的瞬间,逸云突然跨前一步,折扇搭在甘龙的右肩上,不悦地说道:“甘镖师你是守法良民,竟然与劫镖贼亲近,你目中还有我华师爷在?”
混江龙只觉掌骨欲折,一股浑雄内力由甘龙掌上发出,循经脉直震内腑,感到浑身一霞,额上大汗如雨,老脸变了颜色,颊肉不住抽搐。他想抽出掌来,但哪里能够?甘龙的手掌,像只烧红了的大火钳,钳得他龇牙咧嘴,动弹不得。甘龙却紧握不放,转头向逸云歉然地道:“请华师爷见谅则个,这是江湖规矩,草民吃这门饭,无可奈何。”
所有贼人一见混江龙的窝囊像,吓了个心惊肉跳。论年岁,混江龙比甘龙大了一倍有奇,论修为,甘龙不过是边疆的土镖师,再强也到不了这一地步;荆州三龙横行长江水域,名列一流高手,怎么一握之下,竟然狼狈到大汗如雨,浑身发抖?他们想上前,却又不敢不遵江湖规矩,主人不放手,谁也不可排开的哪!
逸云折扇仍搁在甘龙肩上,冷然地说道:“不成!本师爷乃知府大人执法之人,不能知法犯法,不许亲近。”
甘龙只好向混江龙歉然一笑,手一松,说道:“前辈休怪,来日方长,在下定然多向贵庄好汉亲近。”
他手一松,混江龙如逢大赦,慌不迭抽回手掌,长呼一口气,气结地说道:“老朽鲁莽,未能远迎,甘师父海涵,请。”
他口气一软,众贼全皆一震,不用说,老家伙准吃了大亏,不然岂肯低首下心?
“不敢有僭,前辈请。”
混江龙和秃头龙前导,将客往里请。越过广场,是一排石阶,阶后是有座丽的楼房,朱漆大门大开,混江龙请客入厅,转过外厅屏风,是一处宽大的天井;说天井,不如说是院落,两廊是客房,天井中花木扶疏,一条走道直通二进大厅堂。
逸云一面打量形势,一面呕荆州三龙说道:“嗯!倒像一个暴发户的殿堂,不像个贼窝子。听说窝子有什么山寨垛窑,有忠义堂分金殿,这儿却没有。喂!老贼,你这座楼房叫什么楼?什么殿?说给本师爷听听。”
秃头龙蓦地止步,回身厉声大吼道:“闭上你的鸟嘴!恼得二太爷火起,等会儿活剥了你这……”
“反了反了!”逸云也提高嗓子叫,又道:“本师爷抬举了你们,还狗咬吕洞宾在本师爷跟前咆哮?本师爷抬举你们一声贼,没骂说你们是贱种,不是抬举你们么?不见古往今来,全是贼的天下么?有了天下,贼又何妨?你这走狗再敢咆哮,本师爷定然抄你的家,男的凌迟,女的送教坊……”
秃头龙恶狠狠跨前一步,右掌上提,倏然发出。
逸云一把拉住甘龙,向前一送,说道:“甘镖头,这老狗要动武,给我打!”
恰好秃头龙一掌发出,甘龙信手一挥,那尖啸着的劲风,竟被挡向左侧,“哗啦”一声,八尺外一排花盆被劲风四面崩飞,接着“乒乒乓乓”砸个粉碎。
秃头龙骇然变色,他这一掌已用了全力,想将逸云震毙,不想甘龙轻轻一掌,就将如山暗劲露偏,他能不害怕?
甘龙接偏暗劲,抱拳陪笑道:“二当家休怪。华师爷读书人,不知江湖规矩,在下这儿赔礼尚请海涵。”
逸云却不管他们,眼望那些碎花盆,奇道:“咦!这是啥玩意?自己哗啦啦破啦!准是有狗儿经过,狗爪子狗尾巴碰破了的。”
秃头龙恨恨地一咬牙,回头就走,脚步沉重,显然他心中恨极。
甘龙一拉华师爷,跟两龙走向大厅。
楼高两层,甚是宏丽。大厅中,中间一排虎皮交椅上,坐了一群男女,空出中间一张,大概那是留给主人混江龙的。上首是昨晚现身的花和尚,他旁边是天魔夫人的大妞儿如霞,她今天是一身大红锦衣,大红长裙,浑身是火,美得教人不克自恃,与那晚一身轻罗又自不同。她上身斜出交椅把手,半倚在花和尚的手臂上,眼波儿媚,甜笑儿勾魂摄魄。
她的右首,是一个三角脸吊客眉的老鬼。老鬼之右是二,姐儿如雯,她是一身桃红纳纱短衫儿,桃红长裙下翘起一双要命的同色莲瓣儿,衫裙薄得不像话。
中间交椅之左,依次是巫山怪姥、天魔夫人、地煞夫人和一个满脸阴沉,双目寒芒闪缩的瘦长个儿,年纪约有五十出头,两太阳穴高高鼓起。
在众人身后,排列着红红绿绿六名令人心动神摇,媚笑如花,春情漾溢的天仙美女。天魔夫人身后,正是最美的五妞儿如烟,她一身翠绿,亮晶晶宝石也似的媚眼儿,不住向花和尚直瞟。
两厢下,叉手挺胸站着三十二名横眉竖目,傈悍雄壮的大汉;他们之前,分列着两排檀木椅。
混江龙领着众人跨入大厅,花和尚正一手捏着如霞的纤纤玉手,一面转首向天魔夫人身后的如烟,眯着狗眼淫笑。众人一进门,秃头龙的沉重足音,将花和尚的目光吸引了。他蓦地回首,倏然站起。
那青灰脸膛,颊上一块胎记的小辈,不是昨晚那小伙子么?再一看逸云,虽则脸已变黑,但那穿著打扮,和那端正俊秀的五官,怎能瞒得这奸滑的老江湖?小小子他不怕,却怕那大小子,他突然脸上变色,只一吸气,身形快逾电闪,倒飞窜入内堂,刹时不见。
“和尚别走!”逸云大叫。
他不叫倒好,那口音把和尚吓得屁滚尿流,溜得更快。
逸云知道追之不及,脸一板,官腔又来啦:“好啊!哪个庙里不守清规的和尚,竟在这儿犯弥天大过。甘镖头,给我查,大明圣律对不法和尚从不宽贷,本师爷要重重治他。”
他在说可没人听他说些啥。但所有的人,全都脸上变色,鼎鼎大名技绝江湖的花和尚,连武当掌门也惧他三分的凶僧,竟被一个鸿安镖局的小镖头唬跑,岂不邪门?
甘龙陪笑说道:“师爷别生气,在下知道那贼秃叫花和尚一宏,咱们把镖索回后,再找他不迟。”
混江龙倒抽一口凉气,暗叫一声糟!糟得不可再糟,倚为长城天下无敌的花和尚,竟然被甘龙这小子一吓便路,望影而逃,还有谁敢出头?刚才握手较量,他已吃过苦头,确是没有勇气再试啦。
虎皮交椅上的人,全都站起,脸上布满讶然的神色,向甘龙惑然地打量。
天魔夫人一行,对鸿安镖局的人物知之甚详,甘龙的艺业斤两,算起来不值一提,怎么竟会将大名鼎鼎的花和尚吓跑了的?左首那三角脸老人,更是困惑地一皱眉。
混江龙和众人进入堂中,甘龙看了堂上众人一眼,不由心中打鼓,却硬着头皮抱拳一礼,说道:“在下甘龙,因失镖之事,打扰诸位清兴,恕罪恕罪。”又向混江龙道:“甘某眼拙,可否请大当家为在下引见引见?”
混江龙淡淡一笑道:“理当如此。”便从中起依次引见,指着巫山怪姥道:“这位是巫山怪姥……”
那三角脸怪人叫铁鹰爪冯翔,乃是北地大名鼎鼎的绿林之雄,在河朔山东一带,横行半甲子罕逢敌手。
瘦长个儿更是来头不小,武林中三岁小儿也知陕西有个太白山,太白山下有个太白山庄,太白山庄有个五阴鬼手申天豪。申天豪的师父五毒阴风汪修全,乃是江湖五怪中最为阴险的主儿,而五毒阴风的师父祁连阴魔,更是跺下脚天动地摇的人物,当今六大门派的掌门,算起来全是这老魔的晚辈。
这个瘦老儿,就是五阴鬼手的同胞兄弟排行第二,追命阎罗申天杰,一个专门收买人命的主儿。
再引见八女;五个妞儿不再多述,另三名无关宏旨,不必浪费笔墨。
甘龙也将己方之人报了名号。另外两位一是华师爷,一是许师爷,都是重庆府的名夫子,奉知府大人的钧谕前来催索失镖,必要时可以请调湖广的兵马协助。
谁也没注意两位师爷,对官府中人武林朋友不耻与交。
混江龙请甘龙等人到西首檀木椅就座,逸云又嚷道:“什么?本师爷一向与知府大人同起坐非堂不登,非正座不坐;一介莠民之家,要本师爷坐堂下,什么话?”
他一手挽住甘龙左臂,走上堂来,说道:“叫他们再让一把交椅,你、我、许师爷,共三张免他们参拜之礼,本师爷恩开一面。”
铁鹰爪横行北地,不知江南人物,更看不惯逸云的嘴脸,猛地欺近,伸爪便抓。
混江龙惊叫一声,他真怕将师爷伤了,甘龙岂肯和他干休?但想阻已来不及,他叫:“冯兄请住……”
声刚出,甘龙踏前一步,手一翻一扣,快逾电闪,不偏不倚十只指尖撞个正着。
“噗嗤”一声,双爪相撞处,似乎冒出火花,人影倏分。
甘龙冷冷地瞥了铁鹰爪一眼,厉声说道:“冯当家的,别怪在下得罪,两位师爷一手抓住在下的身家性命,有了三长两短,在下可无法交代,我劝你规矩些好,别让郑当家的背上千斤重担了。”
铁鹰爪被甘龙以爪攻爪一触之下,五指如被巨锤猛击,骨似裂肉如碎,巨大的内力一迫,他竟被震得飞退,差点儿撞倒沉重的虎皮交椅,“卟”一声颓然坐倒,十相连心,他也痛得龇牙咧嘴,翻着鬼眼直喘气。
天魔地煞两夫人惊得倒抽一口气,这两下真功夫可不是假得了的哩!铁鹰爪那一瓜之力,钢铁也被抓穿五个洞,甘龙竟能以爪碰爪,而且像未用劲,铁鹰爪便灰头土脸,这小子怎么突然有如许高深的修为?
逸云按甘龙在花和尚的位置上坐了,向如黑道:“许夫子请。”他向中间空椅摆手。
如黑看逸云还没座位,势非将如霞赶走不可,她也必定退到椅后,说不定还得靠在椅背上的呢。他瞪了火辣辣的如霞一眼,向逸云说道:“你是内堂师爷,该坐中间。”又向混江龙冷冷地说道:“可否再加一张交椅?本师爷一客不烦二主,你自行定夺。”
混江龙喝声“备座”!厅后转出八名大汉,抬了两张虎皮交情安在两端;巫山怪姥这一端的人,只好向左侧移出一个空位让如黑坐了。
混江龙大踏步上堂,如烟媚笑一声,自行起身闪在椅后,让混江龙坐了。
三阴一绝和一群大汉,在堂下东首一一入座。
逸云向甘龙喂了一声,折扇儿往他左臂弯一搁说道:“甘龙镖头,问问他们,刚才在桥头已经人脏两获,问他们如何打算。”
泥江龙接口道:“索镖自有规矩,如郑某服输交出,必须与鸿安镖局挂彩,恭送红货上道。如甘少东主……”
“废话!本师爷让你到武昌府自首,将红货直送武昌,或可网开一面,从轻发落。你们的规矩不值半文钱……”
“华师爷咄咄迫人,你还是别管咱们江湖朋友的事好……”
“呸!你这老贼还敢逞口舌之能?甘镖头,先拿下他。”
“好!”甘龙答,右手一伸,急抓混江龙曲池。
混江龙刚起身一半,左肘一麻,“哎……”一声惊叫,浑身发软。甘龙将他一拖,提至椅前放倒。
逸云抽出折扇,若无其事地敲在混江龙的左肩上巨骨穴,冷笑道:“主犯就逮,这可饶你不得,本师爷……”
这不过转瞬间事,变起仓卒,谁也来不及阻止,也全被震住了。混江龙人非泛泛,功力深厚水陆能耐可算佼佼,只一瞬间便被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镖师制住,委实令人难以置信,但事实俱在不用怀疑。
逸云一说话,堂上堂下之人,全都变色推座而起。追命阎罗倏然打断逸云的话,厉声向甘龙道:“姓甘的,你是不讲武林道义,听凭六扇门的摆布,要仗官府之力冒武林大不题是么?”
逸云抢着说道:“姓申的,你要想株连,那是很间单之事……”
甘龙若无其事地接口道:“申前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甘某率局中镖师登门投贴,郑前辈一问三不知;且更不按江湖规矩留镖一月,擅将红货奉送夔州追风剑客,首先就置武林道义于度外,此其一。敝局镖师一行全在,两位师爷乃是一介文士,请问申前辈,可曾由甘某动请官府的一兵一卒?可有六扇门的朋友参予?此其二。申前辈,假如在下理屈,鸿安镖局立即关门,在下洗耳恭聆教益。”
追命阎罗怔住了,他确是不知其中祥情。
甘龙心中一转,突又向逸云说道:“师爷可否冲在下薄面,任由敝镖局处理此事?反正敝局准将红货于限定时日送到。我等吃江湖饭之人,三教九流人物皆有交情,以皆大欢富而面俱到之方式解决纷争,方是英雄本色。不知两位师爷可否不再惊动府尊,任令在下处理?”
逸云知道不能迫人太甚,沉吟半刻,突感到身后香风渐浓,显有女人走近,正想发话,身侧的如黑已倏然站起,向缓缓走近逸云身后的大妞儿如霞叱喝:“走开别碰我……我华同寅。”他竟说是同寅,可笑之极。
“唷!许师爷,干吗生那么大的气?华师爷又不是酥饼儿,怎么不能碰?”说完,吃吃轻笑端的是万种风情,令人骨软筋酥。但她可真不敢再往前靠,甘龙正回头怒目而视,恍若虎视眈眈。
逸云似若未闻,点头进:“也好!只要贵局将镖限期送到,亦无不可,悉听甘镖头裁夺。”
甘龙俯身拍开混江龙的穴道,说道:“郑前辈,在下不为已甚,请阁下立即交还红货,在下拍腿走路。”
混江龙狼狈地爬起,向堂下喝道:“大管家,立即挂红送镖。”
堂下一个大汉应喏一声,正待出厅,三阴一绝突然站起,大吼道:“且慢!这镖乃是贫道自白帝三蚊手中夺来,伏牛五霸的老五花花太岁桑老弟,与飞天鼠老弟皆因此送命,郑兄这么轻易送镖,拿贫道的血汗做人情,岂不悖理?你且先还贫道一个公道。还有,红货乃是九叶灵芝,贫道本是用来奉送天魔夫人之物,你该问问两位夫人肯是不肯。哼!你认为贫道能让你做人情么?”
追命阎罗向混江龙惊问道:“九叶灵芝?此话当真?”
混江龙颓然坐下道:“正是此物,不然何用敝兄弟出手?”
“郑兄,这事交给兄弟,谁也别想取走。”追命阎罗态度强横地说,扫了三阴一绝一眼又说道:“谁要不肯,就是与我申天杰为难,与太白山庄作对。”
三阴一绝怒声说道:“太白由庄可管不着贫道,武当派更末将贵庄放在眼下。”
追命阎罗阴沉沉地说道:“不信你试试看?”
“申兄,这岂不教兄弟为难,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令兄弟失信于甘镖头……”混江龙说到这儿,已被追命阎罗打断话头,他冷笑着说道:“家兄正需此物助长功力,郑兄不必为难,兄弟揽下啦,鸿安镖局大可冲申某而来。”
“九叶灵芝乃是人间至宝,冯某不甘人后,也算上一份,看鹿死谁手。”铁鹰爪也推椅而起。
“好啊!原来你们对本夫人一再奉承,但真正得了宝物,却都想据为已有,显然都是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之徒。孩儿们,我们走!”
天魔夫人一说完,也推椅而起。
在众女缓聚后退的刹那间,逸云微感到身后有物相触,他伸手一捞,一幅罗帕在手。他知道里面必有文章,转头一看,他目光犀利,已在一瞥间,看清罗帕以银簪刺出一行小字,上书:“妾负责于三天内原镖璧还,请即退出此庄,以免蹈危,并望成全。如烟百拜。”
逸云心中一动,暗说;“她们又有绝大阴谋,我且依她,暗中再行侦查。”
大姐儿如霞临行前幽幽地说道:“阿姨,人家好意送给我们,竟又有口口声声愿为我们蹈汤赴火之人,反要夺我们之物,岂不教人寒心?”
“夫人请留步,稍待片刻。”混江龙倏然纵出一丈,回身大叫。
甘龙也站起怒声问道:“怎么?郑前辈变卦了?”
混江龙面红耳赤地说道;“非是老朽言而无信……”
“好吧!让他们争出结果来再说。”逸云打断他的话,又道:“甘镖头,我们走,到太平口等信。郑当家,本师爷等你的回音。”
如黑急问道:“云……华师爷,你怎么了?”
“没错儿,我想郑当家必有难言之痛,我们在这儿使他左右为难,让他们有个思索利害的机会,走吧!”
如黑很听话。甘龙更对逸云心折,知道他必有所图,反正真的红货已经走了大半天,没有什么可急的,便说:
“在下悉听师爷吩咐。”又向堂下叫道:“各位师父,出庄。”
一行十八人,扬长而去,出厅时逸云向众人道:“本师爷三天后听取回音,记住:三思而行。”
一出庄门,如黑小嘴一噘,说道:“原定大闹一场,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逸云不好将如烟递罗帕的事说出,微笑道:“傻弟,咱们如贸然动手,甘大哥的镖局还想混么?太白山庄鬼神皆惧;河北马贼无所不为;长江水寇雄据一方;天魔夫人神秘莫测;武当派桃李满天下;这些人在你我眼中不过是么魔小丑,杀之不费吹灰之力,但甘大哥可不行,鸿安镖局势将血流成河哪!傻弟弟。”
如黑默然。甘龙却拭掉满头大汗说道:“云弟,要不是你以惜物导力神功在旁相助,一百个甘龙也完了,好险哪!谢谢你。”
逸云说道:“混江龙确是了得,你扣住他的曲池穴,他还想运功反震,幸而我用扇散了他的真气,不然势将拆穿把戏,你该一下子便制死穴道啊!”
一行人走了三五里,会合了二十六名趟子手和四名轿夫,迳奔太平口,一到客寓,便派所有的人在外大放空气,说是荆州三龙不肯交镖,甘少东主准备邀请能人出面,不久大举出动,投白帖硬索云云。
当天派人乘船过荆州,将同样的消息加快传播。
但第二天中午,荆州三龙宅中血流成河,庄院付之一炬,惹起了天大祸事。
逸云他们一走,大厅中剑拔弩张,形势险恶。
首先,三阴一绝和荆州三龙合流,要将九叶灵芝送与天魔夫人。
追命阎罗带了五名太白山庄的高手,他自成一方。
铁鹰爪也有五名手下,他也自成一方,但却有些倾向于追命阎罗。
论功力,三方相差无几;但论实力,荆州三龙这一方却是人多,而且占地利,占绝大优势。
目下就看天魔夫人这一面,但荆州三龙既然表示送给她们,自然而然倾向于荆州三龙。
大堂上,大家各聚一方,撤兵刃准备动手。追命阎罗尤其狂傲,他仗剑大吼道:“九叶灵芝二太爷要定了,谁敢和太白山庄作对,站出来说话,试试追命阎罗的剑利否?”
铁鹰爪也在吼道:“铁鹰爪的链子枪也是要命的勾魂枪,谁先动手都成。”
“混江龙只好请你们上路。”
他手执一把龙须刺,紫芒闪闪,一步步走下堂来。
“姥姥,目前最好不让他们动手。”五妞儿如烟悄俏向巫山怪姥说。
“为什么?”巫山怪姥也低声问。
“目前要动手,申贼和那铁鹰爪必定联手退敌,事情不会闹大。三阴一绝是武当弟子,湖广正是武当的天下,只消略拖时日,武当弟子必然大量涌至,岂不……”
“孩子,你所说确是上策,你出面吧,姥姥的话可没人要听哩!”巫山怪姥说。
如烟站在堂上,展开历历莺声,甜蜜蜜地说道:“诸位爷,可否听妾身一言!”其声俏甜已极,令人闻之浑身舒泰,怒火全消,只觉耳中如闻仙乐,每一个人,都像这俏妞儿在向自己说话一般,十万八千个毛孔全开啦!
众人全皆转首向她,目光全在她身上转。她续往下说道;“九叶灵芝,在玄门羽土看来,正是成道的仙品。”她目光向三阴一绝一瞟,水汪汪地似含无尽情意,三阴一绝浑身都酥了。她又说道:“在练武朋友说来,则是固本培元,至少可增二十年功力的无价至宝。申爷冯爷,小女子说得可是?”她对两贼嫣然一笑。这一笑,足可倾国倾城。两贼怒火全消,代之而起的是欲火上升。
妞儿一看不对,万一这两人放弃己见,慷慨地说不要了,送给她就是,岂不前功尽弃?笑容一敛,又道:“两位都是功力未臻化境,而又有领导群伦雄心勃勃的好汉,正需九叶灵芝助长功力,干一翻惊天动地的伟业。所以假如你二位获得此物,即使送给我们,我们也不敢接受,以免有损二位爷的功基。”
二贼果然心中一动,夺芝之心更切。姐儿向混江龙兄弟灿然一笑,兄弟俩魂都飞啦!拼命瞪大狗眼,从她的粉面看下她那高挺挺结实实的酥胸,接着又往下看……
妞儿续往下说道:“郑爷一番好意,小女子倒是真心领受,可是却又大难……”
“如烟姑娘,你……”混江龙一挺胸膛,傲然地叫。
“郑爷请听妾身细说,妾认为,今日诸位皆欠三思,好朋友转眼即成仇人,未免于理不合,落人话柄,日后传出江湖,岂不有损诸位爷的威望?”
追命阎罗说道:“依你说,咱们就罢手不成?哼!”
“岂能罢了?小女子认为,今日诸位可平心静气三思,待明日将利害衡量后,再定夺不迟。”
铁鹰爪嘿嘿冷笑道:“明日?哼!老匹夫恐怕早吞下九.叶灵芝了。”
这儿的人,大半已是五十出头,他所说的老匹夫,显然不知指谁,但以指混江龙的成份最大了。
“小女子认为,红货只有一株,却有十二只包裹,谁也不知九叶灵芝在那一包之中……”
“你想死!”追命阎罗突向厅门大喝,并一掌扔出,一股冰冷气流飞射。“卟”一声响,倒了一名大汉。他亮声儿叫道:“目下谁敢离开,得试试我追命阎罗的寒魄诛心掌。”
如烟似若无事地往下说道:“十二只包裹,今晚可置于厅中,由诸位看守,明日疑难解决再定谁属,岂不两全其美,仁义两全么?今日即时反脸,定教天下武林英雄耻笑,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群起而攻,岂不得不偿失?小女浅见,尚请三思。”
众碱各自心中盘算,不知是被这姐儿的软语所感呢?抑或是另有打算?也许是认为此理甚当吧!
“此举大佳,我铁鹰瓜甚是赞同。”
“也有道理,贫道认为至当。”
“倒是不错,申莱人无话可说。请问郑当家如何打算?”
“诸位皆同意,郑某人犯不着干犯众怒。来人哪!”
堂下轰然一声应喏。混江龙又叫道:“将红货搬出厅堂,快!”
“慢着!”迫命阎罗大呼,又道:“咱们同往押运;防人之心不可无,别怪申某小气。”
“走!”混江龙大吼,在前领路走出后厅,众贼争先恐后,向里跟入。
天魔夫人和众女并末加入,她们仍在堂中逗留。如烟走近地煞夫人,悄声说道:“妈,女儿即往荆州,命荆州隐伏的姐妹,散布武当三阴一绝的灵芝被夺消息,延迟不得。”
“孩子,目下你千万不可离开,你可叫四妹走一趟。”
如烟沉吟有顷,并未遽答。地煞夫人奇道:“孩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女儿这就请四妹一走。”如烟匆匆地答,转身向如云身畔走去。
当夜,大堂上灯火辉煌。荆州三龙和三阴一绝占住大堂内侧;铁鹰爪和追命阎罗分据右厢两面;左厢则是庄中好汉把守。堂下大厅正中,堆放着十二包红货。
三方贼众都就椅上假寐,派人轮流守夜,一有风吹草动,准是一场火山爆发似的好杀。
大厅外围有贼人巡夜放哨,楼上是天魔夫人等一众女眷所居,她们高据楼顶守望,不许有外人前来引起大乱,妨碍了她们的阴谋大计。
将近四更正,一双淡淡黑彤快逾电闪,飘入了围墙,向大楼逐渐接近,躲开所有的暗桩,悄然摸入村中核心之地,端的像是鬼魅幻形,幽灵遁彤,虽一流高手亦难发现他俩的形迹。
这两人就是逸云和如黑,他们迟至四更方行前来,不按江湖惯例在三更左右踩探,让贼人疏忽之隙溜入庄中。
如烟姑娘是个有心人,上半夜她安然入梦,后半夜她换了一身夜行衣,守候甘龙前来,阻止他以免打扰预定的计谋。她还认为甘龙真是功力深厚,足可制荆州三龙等人的死命呢!甘龙听命于华师爷,谁敢说华师爷那知府篾片不中途变势,差甘龙前来夺回红货呢?
逸云和如黑今晚穿淡青色劲装,外罩一件同色齐膝直掇;逸云仍是赤手空拳,如黑在直裰内暗插宝剑,掩住了穿着劲装的小巧身材。两人都戴了只露五官的面罩,连头发也全兜在罩内。
还有四五所院落,才可抵达楼下。上弦月早已隐下西出,满天淡云掩住了天宇上的星斗,江风徐徐,正是夜行人活动的最好时机;可惜风小了些。
逸云闪入一座宽阔的跨院暗影下,用传音入密之术向如黑道:“黑弟,正屋大楼上下灯火通明,狗东西们戒备森严,不知在闹什么鬼,咱们何不先找人问问?”
“好,让我擒一个小卒来。”
“你去也好,我先清一间小房,以便拘问。”
如黑一走,逸云闪入月洞门,沿墙根花木暗影贴地进入廊下,凝神侦嫂四周有否暗桩,确定此地无人,便走到窗下,倾听室内动静。
室内有轻微的呼吸声,似乎只有一人在内酣睡,他手指在窗缘轻轻一划,铰链立断,揭开窗一闪而入。
房中漆黑,但他一双慧眼黑暗中可明察秋毫,闪至床前掀开帐,伸手一按床上人天灵盖,向后一抹,是个女人,她仍然酣睡,睡得正甜。
他出了窗,又入跨院,如黑刚接着一名小贼回来,两人迳奔房中,逸云留在窗口向外戒备。
如黑将小贼放倒,拍醒小贼,点了他的软穴,指尖儿点在他的腮骨旁,轻喝道:“要命的就别嚷,小声回答我的问话。”
小贼探身发软,想挣扎那是白费劲。谁不要命?蝼蚁尚且贪生嘛!他只好一一直说,将白天发生的事,从实吐出,倒是顶坦白。
“饶你不死,但委曲阁下睡上两天。”如黑点了小贼的睡穴,挟在肋下,到了窗边。
逸云听得真切,如黑一到身畔,他轻声道:“黑弟,天魔夫人这一群人,好阴狠的毒计!她们要借九叶灵芝之事,引起武林无穷纷争,内情如何,我们得探个水落石出,可不让她们胡来。”
“云哥,我看最好放手不管的好。”
“为什么?咱们怎能眼看血肉横飞,枉死无辜?”
“哼!这一种人谁不是穷凶恶极的悍贼,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之辈?一路哭不如一家哭,云哥你不可动妇人之仁。”
“黑弟,你不见武当派也牵连在内么?荆州武当门下全在召集手下,这是你我入暮时亲见之事。武当乃是名门大派,颇具侠名,株连在内毕竟……”
“哼!颇具侠名?算了吧!三阴一绝就不是个好东西。既然颇具侠名,干吗坐令门人不法?让他们永记教训,倒是好事。这事一张扬,武当是否言过其实,是否浪得侠名,看此一举,假使真是颇具侠名,就该约束门下。”
逸云轻笑一声,道:“你这张小嘴道理怪多,可是心未免狠了些,依你。”
“云哥,话不是这般说,身为侠义门人,所为何来?不除暴去恶,大可荷锄啃书足矣,不必苦练上乘心法,自找苦吃。杀一害而救百善,佛亦有此明训……”
“好了好了,再说你的除恶务尽的高论要出笼啦!咱们先闹他一闹,火上加油,岂不更妙?”
“走啊!太白山庄的魔崽子准敞开来干,爷爷可放他们不过啦!”
逸云问道:“爷爷他老人家可是江湖人?”他始终不知如黑的真正身份,感到他十分神秘。
“也可说是,也可说不是,到我家时你自会知道。”
“贤弟,我感到你有许多事瞒着我,不当我是大哥。”
如黑突然轻抚他的肩背,依近他柔声道:“傻大哥,日后你自会知道,我不会永远瞒你,除非你……哦!你不是也瞒着我许多事么?”
“我瞒了甚么?”
“你这一身旷世绝学,和到中原的所图。”
“贤弟,这是二而一的事,当我大事办完,我将向你一一说明;这牵涉一件武林欺师灭祖的大事,目前我刚得到些少线索,不宜张扬,请怨我暂行守秘。你我虽非同胞,亦未义结金兰,但贵在知心,不必拘于形式,事实是情胜手足,何待他求?我不会瞒你的。”
如黑不知怎地,身躯一软,伏在他肩后。“卟”一声,肋下小贼松跌在地。
逸云一惊,恐怕声响惊动外面暗桩,忙说:“黑弟,我们出去,天色不早了。”
如黑蓦地惊觉,抓起小贼说声“走!”抢先越窗而出。到了院中,他将小贼塞入假山洞中,两人一前一后,飞扑大楼而去。
两人既然要闹事,便放手大干,两人绕墙越壁,捷逾电闪,所经处,隐伏着的暗桩全被点倒搁在暗影中。
大楼居高临下,如烟在窗内向外监视,她功力极高,已看清下面院舍之内,两条神秘的淡影将小贼一一放倒;她心中一凛,暗说:“不好!甘镖头来了。这里千万动不得,时辰未到,我得阻他一阻。”
她轻灵地溜出窗外,一点瓦垄,向右飞掠而下,像一头夜鹰,一闪即没,好俊的轻功!
逸云和如黑迫进内进天井,距大楼仅有一栋矮楼和一个院子,刚将屋角的两名暗桩放翻,逸云突然说道:“有高手向这儿追到,先瞧瞧再说。”
两人隐入一丛爬墙虎绿影之下不久,墙角一闪,现出一个俏生生的娇小身影,隐在这一面墙角,向四周用目光探察。
逸云目光犀利,已看清那生得无一不美的俏脸,便向如黑用传音入密之术说道:“是她,那叫如烟的妞儿。”
相距约有四五文之遥,如黑目力亦佳,但只知道是个美人儿,却分辨不出是谁。
如烟眼见黑影向这儿飘来,却不见踪迹,正欲再往前搜,突觉身后衣袂飘风之声隐隐传来,忙向墙角一缩。
两名暗桩由墙角扑出,刀隐肘后,突然轻咦一声,一个说道:“咦!明明看见这儿有人,怎又不见……”
如烟骤然掠出,素手疾分,两贼不知背后有人,一声未出扑地便倒。
姑娘火速抓住两贼,退回壁角。院落对面,爬墙虎爬满高墙,正好隐身向另一条甬道察看,她双足轻点,人似轻烟向那儿轻飘。
她距藤蔓还有丈余,两条黑影暴起,来意不善,快逾电光石火。她轻声叫道:“我有话说!”声出人伏,贴地向侧急旋,纤足一点,疾射壁角,方站起回身。
好险!她要不出声,准着了道儿,指尖由她脊心穴上扫过,幸而对方并末下手。她惊出一身冷汗,骇然变色,暗说:“这甘龙的功力,委实骇人听闻!”
她一站稳,两黑影已如影附形,回身追到,正屹立在她身前八尺外,黑罩覆住头面,看不出是谁。
她轻声问道:“是甘镖头么?”
“别问是谁,姑娘意欲何为?”逸云变着嗓子问。
如烟一怔,听嗓音就知来人不愿露形迹;两人一高一矮,高个儿雄壮倒像甘龙,可是背上没见他那把成名兵刃柴金刀;矮个儿更看不出端倪。
“这儿不便说话,务请两位爷赏面,到僻处一谈。”如烟不敢贸然,想将两人引开。
“用不着,这儿的暗桩全被放翻了,有话就说。”如黑不知怎地,见了漂亮妞儿就生气,语音很不友善。
“两位是为九叶玉芝而来么?”
“正是为了此物。”
“这是甘镖头身家性命所系之物,小女子有不情之请,望两位高抬贵手,不管此事。”
“姑娘不是也想要么?”
“非也,小女子虽不肖,亦不做这种绝事。”
“那又何必见阻?”
“此事中含隐情,事虽非为九叶玉芝,但需此物了结十八年前一段血海沉冤公案,事后玉芝物归原主,决木食言。小女子已经泄露甚多,两位如不放手,我……”
“你待怎样?”如黑突然插口。
“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如烟语音沉痛,反手要去拔剑。
逸云问道:“真有那么严重么?”
“灭门之恨,杀父之仇,比天高海深,势在必报。”
“正主儿是谁?”
“恕小女子不敢奉告,望两位谅我。”
“姑娘似乎仇人满江湖,夔州三百余口难道不够偿还么?”
如烟骇然倒退两步,抽口凉气说道:“两位怎知此事?”
“我俩目睹经过,但不愿插手。”
“主凶乃人间凶魔,仇人极众,一日不手刃这些凶人,小女子绝不甘休,任何代价也在所不惜。”
逸云转问如黑道:“我们暂且放手,如何?”
如黑默然点首,良久方说:“依你。”
如烟屈膝拜倒,哽咽着说道:“小女子默念先父名讳,叩谢两位大德。”
两人闪在一旁,逸云轻声说道:“江湖鬼蜮,稍一不慎,横祸立至,一切心力全付流水。姑娘,切记守口如瓶。”
姑娘拜罢盈盈起立,正色道:“小女子知道点苍甘家父子孙三代,皆有侠名,谅不致泄露小女子行藏,故敢真言;日后定遵所瞩,守口如瓶。”她日间亲见甘龙功力惊人,还以为逸云是甘龙呢。
如黑本来为如烟叹息,这一来倒笑了,说道:“你怎知我们是甘家人?”
“刚才见面承蒙手下留情,惟有甘德头方可以臻此。如小女子所料不差,这位定是飞刀甘龙大侠。”她向逸云一指,随又向如黑一福,说道:“姐姐定是人称美红线的甘凤姐姐。”
“啐!胡说八道。”如黑似怒非怒地叫,一拉逸云说道:“把少爷当作姑娘,见鬼!我们走吧。”说走就走,只一晃,踪影全无。
两人出了庄,扑奔太平口,逸云埋怨他说道,“要你别带什么茜兰草,你偏喜爱那香喷喷娘儿们的东西。这可好,让人嗅着说你是女人,看你还带不!”
如黑粗声粗气地说道:“偏要带!下次我不撕她的嘴才怪,哼!”
“好在你不是女人,不然我看你会整日埋在脂粉里。”
“你胡说什么?”如黑嗔叫,轻径一掌擂在他的肩膊上。
“你不是全听见了么?哈哈!”
两人返回客店,专等明日好戏上场。
逸云、如黑一走,如烟没看清他们是怎样起步的,惊得怔住了,心里暗说道:“好高明的轻功绝学!点苍甘家怎有这种超尘脱俗的造诣?怪!小个儿明明是女子用口腔说话,不是真嗓,不是美红线甘凤又是谁呢?他自称小爷,唔!我看靠不住,一定是她,她在我女人面前装男,岂不可笑?”
甘龙和逸云及所有镖局伙计,包下了整间客店,并无外客。一早众人梳洗毕,店门有伙计们议论纷纷。
甘龙对内情茫然不知,不理闲事,事实上他大为放心,反正在这儿用不着他挑那大梁,听逸云的话没错儿,
一行四十五人,在大厅早膳,大厅在楼上,甚是宽敞。逸云如黑两位师爷上坐,甘龙和沈老镖头下首相陪,五位镖师只有两位打横做陪客。这一桌正对着楼门,假使有人上楼,全逃不出眼下。
酒菜已上了一半,沈老镖头低声说道:“华贤侄,荆州左近的武当门下,预定巳牌时分过江该快到了,也许有人到店中找我们呢。”
逸云从容地说道:“老伯请放心,咱们是苦主儿,必要时咬他们一口,以为日后铺路,武当永不会再找鸿安的麻烦。”
如黑问道:“云哥,你又有何打算?”
“你当太白山庄的人易与,武当要不出动高手,难占便宜。我计划等会儿也走一遭,干脆放上一把火……”
如黑鼓掌轻声说道:“哦!你这着够绝!红货一烧光,谁都欠下鸿安一笔债,妙极!妙极!”
逸云笑着说道;“别大声,除了我们六人,谁也不许知道,呆会儿我独自前往,见风使舵觅机行事,看我的。”
如黑白了他一眼说道:“哼!你不带我前往,我给你没完。”
“不成!你这脸容易被人发现本来面目,把事弄糟。”
“怕什么?白天里就不能戴面罩?我才不信邪。”
逸云沉吟半晌,突向甘龙说:“咱们行囊中有油布和被单,劳驾给我几张派用场。黑弟,咱们打扮两个怪人,闹他个不亦乐乎。”
“那可好!只要能和你去,什么都成。”如黑笑了。
“甘大哥,今天你们绝不可离开客店左近,多现身街外,证明你们根本未离太平口,切记切记。”
餐罢,店伙撤去杯盘,换上香茗。坐不到片刻,楼门口出现了红色的身影。
楼梯履声橐橐,接二连三上来了五名老道,和五名浑身结扎,背刀挂剑的雄赳赳大汉。
他们鱼贯跨进楼门,在当门排开,五名中年老道在前,劲装大汉在后,放眼打量楼上人物,傲然之气溢于脸面。
逸云没做声,心中却暗说:“这些人定是武当门下,名门大派之人,怎么没有半点儿大家风范?良可慨叹。武当崛起江湖百十年,该有些名门风度啊!”
中间那老道神态冷然,好半响才徐徐发话道:“哪位是鸿安镖局少东主甘龙?”
甘龙毕竟是吃江湖饭的人,修养甚佳,他徐徐推座而起。小如黑星目一瞪,便待发作;逸云伸手一按他的手,如黑方消掉怒火。
甘龙徐徐站起,上前三步;含笑拱手道:“在下甘龙,不知道长在何处清修,恕甘龙眼拙,不识道长仙号;有何见教,尚请明示。”
“贫道常宗,荆州清净道院院主。无事不登三宝殿……”
如黑实在气不过;抢着接口道:“道长,你错啦!该说无事不登三清殿;或者说:无事不登酒楼……”
常宗短眉一轩,冷然睥睨他一眼,向甘龙沉声问道:“甘镖头,那位施主是谁?他够资格在这儿说话么?”
如黑“啪”一声,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儿几乎翻筋斗;他推椅站起,哼了一声说道:“重庆府知府大人的刀笔文牍掌外管内师爷许,府以下知县大人也得尊称我一声许师爷。你这泼道胆敢出言无状,目无长上,竟然说本师爷不够资格说话?浑帐!”
五老道五大汉全都脸上变色;常宗嘿嘿狞笑,正待有所行动,逸云却站起说话了:“宗院主你少转鬼念头,别认为你们身为武林人物,边敢无法无天,你错了!我不信你敢不要身家性命。哼!人心似铁,官法如炉;本师爷座落荆州太平口,追讨府大人交保的一株九叶灵芝。湖广布政使早已先期获得快报,目下正立等回音。这里要有风吹草动,大兵立至,玉石俱焚。道爷,天庭震怒,血气漂杵,就算你是亡命之徒,武当山上千道侣和你们道家祖源又会如何?”接着,向五大汉一指,又说:“你们,若是自命为亡命,且试试看?朝廷治不了你们武当几个跳梁小丑,哪能治理天下?大明江山还能保全?”
连损带骂,恐吓齐施,把众人镇住了。常宗是武当最末一代“常”字辈门人,天胆也不敢冒大不韪葬送师门,凶焰早被压消大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做声不得。
如黑不饶人,他又一拍桌子,厉声向甘龙说道:“甘镖头,这里本师爷不管了,即与华师爷前往谒见湖广布政使,让布政使大人裁夺。这还了得?湖广地面不加整顿,说不定大乱由此而起的。水贼猖狂,亡命群集,连受官府节制的武当老道也如狼似虎,不彻底根绝怎么得了?华师爷我们走。”
两人推桌而出,大摇大摆举步。甘龙不知两人搞什么花样,茫然地说道:“两位师爷请息怒,这是一场误会,冲草民薄面……”
“别说了,本师爷不算是官,甘探头大可不必自称草民;知府大人等着急报,本师爷即行上路。”
两人拂袖而去,绕过众人身畔,举步下楼。甘龙耳畔,突然响起“千甩传音入密”稀世绝学的语音道:“我俩借机脱身,免得拆穿把戏,行动也方便些。记住,一切按计行事,套上牛鼻子。”
甘龙恍然,故意愁眉苦脸长叹一声,向常宗漠然地说.道:“道长,眼见是一场天大祸事,甘某认命啦!有事请说,甘某洗耳恭听。不过你所说的全都无用,鸿安镖局垮在道长身上;贵派高手如云,也阻不住朝廷千员虎将百万官军。要是湖广布政使听那两位夫子的话,道爷,你最好早些回武当通风报讯好些。”
常宗冷冷地说道:“笑话!贫道仅在言语上得罪那两个篾片,还能入人于罪么?哼!”
“道长,你太糊涂啦,昨日两位师爷随在下投帖索镖,一切详情师爷已于昨晚差急报迳送武昌;敝局红货,固然是荆州三龙劫来,但贵派无字辈门人三阴一绝无为,重由白帝三蛟处劫回。在荆州三龙庄中,混江龙答允还镖,三阴一绝却横加阻挠,全让师爷目睹事实。你想,贵派能脱掉天大关系么?你还是走吧,别糟塌时辰。”
常宗惊问道:“此事当真?”
“用得着骗你么?”甘龙便将昨日索镖详情说出。
常宗冷汗直流,向身侧老道吩咐道:“清师弟,快!追上师叔将情形禀明,请他们设法护镖不然大事休矣!”
那老道破研一芦,转身急班下楼,—飞奔荆州三龙庄院。
可惜!他脚程太慢,赶到之时,已经晚了不止一步而是百十步了。
“甘镖头,这事如何是好?”常宗态度转变啦!
“如何是好?哼!那两个篾片笔利如刀,也爱财如命,少不了破财消灾。老实说,这趟镖吉凶难料,敝局损失十万两白银倒无所谓,至于贵派……哦!贵派高手如云,可挡千军万马,在下倒是多虑了。”
老道前倨后恭,稽首一礼道:“武林一脉,少东主,咱们何不联手退敌,互相保全?贫道时才得罪,少东主休怪。”
“在下时舛运蹇,怪得谁来?”甘龙回了一礼,又说:“目下群雄并集,家父及家叔又末及时赶至;这些字内凶人,在下不敢招惹,只好听天由命。郑当家要不还镖,日后自有人理论,联手之事,在下无此能耐。二弟。”
假甘虎推椅而起答道:“大哥,小弟在。”
“速带一千两银钞过江,先稳住那两个师爷。”
假甘虎说声是,径自下楼去了。
老道鬼眼一瞪,脸上杀气密布,低声道:“少东主;咱们把那两个篾片……”
甘龙说道:“道长,那两个师爷奸似鬼,急报早已发出,目下天大干系在他们身上,要有舛错,大祸立至;这事万万行不得,唯一可行之事,就是寄望他俩笔舌之下成全。”
“少东主,请道长和诸位朋友坐下罢,这事千万不可胡来,也不能急哩!”沈老镖头接口。
且说荆州三龙庄上之事,那儿已闹得不可开交。
巳牌末,早宴乃是分开设席,各占一方;追命阎罗和铁鹰爪小心谨慎,令人先试酒菜,证明无毒未弄手脚,方逐个进餐。午初。席撤,酒足饭饱,问题来啦!
挑起祸端的仍是如烟,她和天魔夫人一行人袅袅娜娜下楼,冉冉出堂。
堂上,混江龙兄弟咬牙切齿恨声不绝,昨晚在场的人全未离开半步,庄中近三十名明暗桩,全被人用重手法点倒,死伤奇重,弄不清是何人所为,他能本恼?正在火头上,有气没地方好泄呢!
如烟傍着三位丑怪女人;先向众人送过一瞥情意绵绵的目光,然后是闭月羞花勾魂摄魄的妖媚一笑,媚声荡气地说道:“经一夜冷静思索,诸位爷可曾权衡利害了么?在小女子看来,所谓神物有灵,惟有德者居之,强求不得;不如大家言归于好,将红货还给鸿安镖局算啦!数十年交情,何必因一棵九叶灵芝而断送呢?”
她不说倒还罢了,这一说不啻火上添油;这里的人,谁都有“德”,谁都不知“交情”为何物,也谁都想要,不拼个你死我活还成?
“我追命阎罗要定了,没有任何余地,太白山庄的人岂是怕事的?妞允少说废话,二爷返太白之时,你要和我同行。”
“二爷,太白山庄小女子迟早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混江龙眼泡红了,大吼道:“太白山庄到咱们长江撒野?简直是做梦。”
“河北的铁鹰爪不信邪,冯某人就要在长江撤撒野,看谁咬我鸟!”这家伙粗得不像话。
三阴一绝阴森森地说道:“有我武当三阴一绝在呢!”
正在紧张,厅外一名大汉当门一站,向内叫道,“禀大当家,武当派荆州高手将抵庄门。”
“多少人?”三阴一绝急问。
“三十六人之多。”
三阴一绝傲然地叫道:“哈哈!郑当家,咱们赶他们走!”
“你在做梦!”追命阎罗怒叫,掣下了长剑。
“申兄,夜长梦多,动手!”
铁鹰爪大呼,掣下一柄奇门兵刃铁爪,大踏步而出,他亮出成名兵刃了。
掣兵刃之声大起,刀光闪闪,剑影纷纷。俏妞儿叫道:“凡事三思,不要动手,不要……”
她一叫,叫出祸事来了,虎吼之声乍起,人影飞旋,惨叫之声雷动,整个大厅成了战场。
追命阎罗长剑飞旋,找上了三阴一绝。
铁鹰爪奔抢混江龙,吼叫一声就是一爪。
另一名大汉抢向十二包红货,在厅中和众小贼动上了手。他们都是身经万战的高手,混江龙的手下怎挡得住这十条疯虎?要不是秃头龙拼命挡住,可真够瞧的。
片刻间,大厅尸横二十具。整个庄院人声鼎沸,一百五六十名贼人纷纷抄兵刃向大厅赶,杀声露天。
追命阎罗勇似狂狮,长剑连演杀着,他身畔躺了五具尸体,把三阴一绝迫到东南隅壁角,已无路可退了。
混江龙也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天魔夫人和所有众女,全都退上了楼门,在楼门向下张望,眼中发射出怨毒的寒芒,嘴角泛出残酷刻毒的微笑。
庄外三里地,一群荆州的武当道俗高手,正以迅捷的脚程,向这儿急赶。
三阴一绝倾力支撑,武当的八卦剑法为江湖一绝,可是功力相去悬殊,显得缚手缚脚,被迫得冷汗直流。
追命阎罗的阴柔掌力,正和老道的三阴手性质相同,谁的功力深厚谁占上风;他一面运剑一面阴森森地说道:“杂毛,武当的八卦剑法不过尔尔,你认命吧!”
三阴一绝后力不继,他无暇答活,攻出一招“见龙在田”,想由上面纵起脱身。
追命阎罗似早料到老道想溜,他吼叫道:“想逃命,你打错了主意啦!哈哈!”招到,他闪身避招,双腿一收,人已纵起八尺,一招“飞虹戏日”急点老道六阳魁首,并一掌斜推。
三阴一绝退向被阻,只好向下一挫,向左急闪,长剑“羿射旭日”火速点出,人也向左急飘去。
追命阎罗哼了一声,剑向下一沉,身形急转,一招“流星坠地”错开老道长剑,一锲而入。
三阴一绝心中狂喜,手脚向右一压,剑尖无声无息吐出,六寸剑锋,急射追命阎罗右胸。
他这点鬼玩意,追命阎罗知之甚详,剑尖一错之间,追命阅罗已是杀机怒泛,长剑向外一崩,骤吐的剑锋七分之差,掠过右上臂之前,划破了外衣。
退命阎罗就是等这一瞬之机,剑划衣而过,他大吼一声,剑向外一撇一绞,乘隙直入
三阴一绝没想到这一剑竟然落空,只将对方的外衣划破,他想变招,已经力不从心,无能为力了了。剑芒一闪,他只觉右胸一凉,浑身一震,眼前一黑,扔剑栽倒。
追命阎罗宰了老道,还来不及拔剑,已觉脑后生风;他猛一旋身,反手一掌扔出。
身后两名恶贼“嗯”了两声,兵刃踉跄落地,双眼向上一翻,立时双膝一软,摇晃着倒下去了
另一面,铁鹰爪步步进迫,恰在这时手中铁爪已经锁住混江龙的龙须刺,左手倏出,不偏不倚扣住混江龙的右手臂。五指深入肉中,内力一发,骨碎如粉。
在一旁力斗一名燕京悍贼的秃头龙,眼角瞥见乃兄遇险,只惊得魂飞天外,右手龙须刺脱手向铁鹰爪扔出,左手一抖,三故飞鱼梭分取三名悍寇。
惨号之声骤起,铁鹰爪艺业过人,已知身临危局,他向左一旋,双手用劲向右一带,龙须刺飞射而至,混江龙成了肉盾,肋下恰好迎住龙须刺,贯入腹中近尺,惨叫一声即行了帐。
铁鹰爪扔掉混江龙尸身,向秃头龙叫道:“秃鬼!你死,期到了。”声到人到,势如疯虎。
秃头龙三枚飞鱼梭只将一名悍贼击毙,—他捡起那人的长剑,目中喷火迎面攻出三剑,和铁鹰爪缠上了。
大厅中,迫命阎罗和九名狠贼指东打西,杀得庄中小贼尸横遍地,厅外小贼仍不要命似的向内涌。这恶贼人如其号,剑到处血肉横飞,鬼哭神号。
正危急间,庄外杀声雷动,三十六名武当门下终于赶来了,向大厅涌入。领先的是五名老道,一眼便看到壁脚下三阴一绝的尸体。先头老道大吼道:“谁杀了我无为师兄?”
秃头龙叫道:“太白山庄和燕京马贼。”
老道又喝道:“九叶玉芝呢?”
有人接口道:“就在那十二包红货中。”
老道向后怒叫道:“咱们上,先替无力师兄报仇。”剑闪寒芒,他首先截住追命阎罗。
三十六名武当弟子无一庸手,骤一加入形势逆转,追命阎罗和铁鹰爪立陷重围,九名悍贼各自为战。只半盏茶时分,九人中倒了三人。武当弟子也死了八名之多。
双方正在舍死忘生拼搏,势均力敌之际。蓦地里,大厅左侧窗户上,左右分据着两个怪人。
说怪真怪,一色儿打扮,白布缠头,蒙面的一大块白布剪了两个洞,只露出两个眼睛,上身乱七八糟裹在一幅白布内,粗麻布大袖长可及地;下身却是油布做的拖地长裤,裤管又长又大,腰间束着一根大草绳。
更怪的是一个背上长了一个大驼,一个前面长着大鸡胸,驼上白布写着四个字是:“见我生财”。
长鸡胸那怪物身材甚高,胸前白布也写了四个字,“抬头见喜”。八个字铁笔银钩,蛮像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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