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秋飞花特别留心,对每一个进出的人,都看得十分仔细。
时间,渐近中午,一向沉着的秋飞花,也不禁焦急起来。
没有东方姑娘的消息,也未见东方雁进入茶棚。
但奇的是黄元奇也未回来。
日当正午,茶棚外面,突然鱼贯行入三个人来。
正是铁伞君子王道同,铁拳君子纪平,和飞刀君子李文。
黄玉卿快步迎了上来,福了一福,道:“三位伯伯叔叔请坐。”
王道同四顾了一眼,道:“你爹回来了没有?”
黄玉卿道:“没有,但爹爹答应回来,一定会赶回来,三位伯伯、叔叔,请坐候片刻,侄女去取茶。”
纪平道:“已经到了午时。”
只听一阵急促的步履声,传了进来,打断了纪平未完之言,接道:“大哥、五弟,请恕我来晚了一步。”
书术君子黄元奇,右手提着一只木箱,左手抱着一个黄缎包裹,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
他来不及拂拭头上的汗水,放下手中东西,就对着王道同拜了下去。
王道同一挥手,道:“快些起来,天还未过午时。”
黄元奇一拜起来,立时抓起那黄缎包裹和木箱,道:“他们不守信用,想在途中拦截于我,但他们又怕我毁去玉塔、绢画,才放我归来,小弟一路急赶而回。”
纪平点点头,道:“咱们走吧!”
不知道是人为之故,或是自然的巧合,原本客人正多的时刻,此时,却没有客人,除了大河四义之外,茶棚只有夫人和黄玉卿兄弟二人及秋飞花。
秋飞花仍然隐在一道竹壁之后,没有现身,黄夫人却带着黄玉卿两兄妹,行了过来,但也只是远远的站在六七尺外,冷眼旁观。
这三天来,黄夫人费尽了口舌,用尽了心机,劝说一对儿女,摆脱上一代的恩怨,除非是黄元奇能消降心中的愧咎,他活着比死亡,更要痛苦百,这些年来,他能够活下去,是因为那张要修改的绢画和雕刻的那座玉塔,吸引了他大部分精力,使他无法旁顾。
在母亲眼泪和苦苦的劝说下,黄玉卿两兄妹终于答允了母亲的请求。
但黄玉卿内心中对秋飞花,却寄予了极大的希望,希望由他的出面,能使这件事,有一个圆满结果,挽救回父亲的性命,消去他心中的愧咎,重启他的生机。
眼看王道同等一行人,进入了茶棚,还不见秋飞花现身,不禁心中大为焦急。
只听王道同缓缓说道:“老四,你还有什么交代的么?”
黄元奇笑一笑,道:“没有了。”
李文低声说道:“四哥,要不要和四嫂话别一番。”
黄元奇哈哈一笑,道:“不用了,五弟,这十几年二十年来,我们一直谈论这件事,她心中早已有了很充分的准备。”
李文突然生出一种不安的感觉,低声道:“大哥,咱们就这样把四哥一家人活生生的拆散么?”
黄元奇道:“五弟,不要胡说八道,这些年来,对二哥之死,我一直未放过心,今日,正是要我补偿心愿的日子,大哥、三哥,如是放过了我,反叫我心中不安了。”
王道同道:“老二之死,咱们不能马虎了事,对老四,更不能让他含冤不白,咱们要把事情查清楚,唉!多亏那位秋少兄,点穿了个中甚多的曲折,这二十年来,咱们只知道追查老四,一直就未怀疑过你们那位二嫂,不知她现在何处?”
纪平道:“好像是还住在二哥故里。”
王道同沉吟一阵,道:“好,咱们找她去,让老四和她对质一下往事。”
纪平目光突然转注到黄元奇的身上,道:“老四,有一件事,为兄想不明白,你怎会在这样一个荒凉的地方,开了这么一个茶棚,而且亲持操劳,不以为奇。”
黄元奇道:“我闲不下来,闲下来,就会想到了二哥之死,我要忙,而且忙得庸庸碌碌,才能使我暂时忘去心中的痛苦。”
王道同目光突然转注黄夫人的身上,道:“四弟妹,不用再开这座茶棚了,带着一对侄儿女,找一个安适的地方住下,我们会全力查证老二的死亡内情,如果老四是冤枉的,我会把老四完好的交给你,但他如是杀死二哥的凶手,我这作大哥的也无法袒护他,必定要他偿命,不过,我们会尽全力照顾你和一对侄儿女的生活。”
黄夫人身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伯的好意。元奇早有准备,他活着就是想以自己的鲜血,奠祭于二伯的灵前,不过,他一直没有想到二嫂的事,这件事,弟妹不便多言,只希望大伯能秉公处理,使活的含冤从雪,死的能瞑目,至于,犬子小女,不敢有劳诸位伯、叔费心,元奇已替他们置了下薄田数千亩,茅舍四五间,桑树十株,男耕女纺,足可安度岁月,元奇甘是替二伯偿了命,他也不希望子女们再和武林中人有所往来……”
黄元奇一皱眉头,接道:“夫人,怎可对大伯无礼。”
黄夫人黯然泪下,拜伏于地,道:“大伯鉴谅,弟妹失言。”
王道同仰天长叹一声,道:“大河五义士,个个义气君子,同为武林同道称颂、羡慕,四弟的书、术才华,更是称绝,想不到一夕惊变,只落得如此下场,我这作大哥的领导无方,查明了老二的死因之后,我会对四弟妹和武林同道们有个交代,老四,咱们走吧!”
黄夫人缓缓站起身子,泪落如雨,道:“诸位伯、叔、夫君好走,恕我不送了。”
一种苍凉、悲戚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茶棚,连隐在壁后的秋飞花,也受了强烈的感染,只觉黯然情伤,难以自禁。
李文举起衣袖,拭去涌出眼眶的激泪,低声道:“四哥,我帮你提着东西。”
只听一个威重的声音,传了过来,道:“放下来,那不是你一只手能碰的东西。”
这声音突如其来,而且,有着一种慑人的权威,李文触及木箱的双手,不自觉的收了回来。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面如黑枣,虎目、蚕眉、胸垂花白长髯的长者当门而立。
他穿着一件淡青色的胡绸长衫,上身罩着一件黑缎子白花马褂,足登福字逍遥履,背双手而立。
在老者的身侧,分站两个青衣童子,十五六岁的年纪,生的唇红齿白,十分俊秀。
李文本来有一腔怒火,但打量过那青衣人一眼之后,一腔怒火,竟然不能发作出来。
其实,不止是李文,就是王道同、纪平,也看得心头震动不已。
轻轻吁一口氟,王道同缓缓说道:“阁下的口气,如此托大,必是武林中很有名的人物,不知可否见告姓名?”
青衫人望望王道同一眼,淡然一笑,道:“你就是大河五义之首的铁伞君子王道同么?”
王道同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
青衫人道:“这两位是……”
王道同接道:“在下的三弟纪平,五弟李文。”
青衫人笑道:“就凭你们三位,也敢来对付黄元奇么?”
王道同道:“听阁下的口气,想必是下令保护我们四弟的人了?”
青衫人笑一笑,道:“你问的大多了……”脸色突然一寒,接道:“黄元奇确是在我们保护之下,我们不但要保护他,不许任何人伤害他,而且,还要他过得很舒适,活得很快乐,任何对他伤害的事物,我们都不许存在。”
王道同道:“你可知道他也是大河五义中人么?”
责衫人道:“知道,他在大河五义中排行第四。”
王道同道:“这就是了,我们之间的事,不希望别人干预。”
青衫人笑道:“大河五义在老夫眼中,只不过是一片浮光掠影,不值得老夫丢记忆这件事,老夫所以知道江湖道上,有个组织被称作大河五义,完全是沾了元奇兄的光,看在他的份上,我不难为你们,三位早些请吧!”
铁拳君子纪平忍了又忍,还是忍耐不住,怒声喝道:“住口,你是什么人,说话如此无礼。”
青衫人冷笑一声,道:“对老夫也敢如此放肆,想是活得不耐烦了?”
纪平大喝一声,冲了过来,道:“在下向不信邪,倒是掂掂你有多大的斤两,说话如此狂妄。”
呼的一声,捣向那青衫人的前胸。
青衫人双目中暴射出冷厉的寒芒,但人却站着未动。
纪平的拳头,眼看就要击中青衫人的前胸,还未见青衫人封架闪避,立时一挫腕,收回了右拳。道:“阁下怎不还手?”
青衫人冷冷说道:“念你还有一点君子风度,饶你一命。”
突然右手一件,疾如星火般递出来。
一瞥间,纪平发觉那是一只赤红如火的手掌。
但觉右臂一麻,右肘关节,已被人托住。
一股强力,涌了过去,波的一声,纪平被摔出八九尺远。
这一跤摔的不轻,纪平挣扎两次,竟然站不起来。
青衫人又恢复背着手的姿势,冷冷说道:“哪一位还有胆量过来。”
李文右手一探,由靴子筒中抽出了两把锋利的匕首。
王道同大声喝道:“住手!”
大步行了上来。
李文低声道:“大哥,还是由小弟先上。”
王道同道:“你不是敌手,你三哥的武功,高你何止数,但他连人家一招也未接,你如何能是敌手?”
李文哦了一声,向后退去。
王道同手执铁伞,缓步向前行去。
他的神情,充满着豪壮之气,一副慷慨赴义的勇士气度。
青衫人望了王道同一眼,大为动容,只觉大河五义,能在武林中得享盛名,武功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那股视死如归的气势。
当下重咳了一声,道:“你也不是我的敌手。”
王道同道:“诚然,咱们大河五义中,以老二、老三的武功最强,老三敌不过你,在下也无法是你的敌手。”
青衫人道:“你自知非我敌手,为什么还要强自出手?”
王道同道:“一个人和人拚命动手,并非只为了胜负之分,有些时候,明明知道非要伤在对方的手中,但也只有全力一拚了。”
青衫人道:“就像你阁下现在这样的处境。”
王道同道:“不错,若三伤在了你手中,咱们兄弟只有拼命一途了。”
责衫人点点头,道:“好,你上吧!”
黄元奇突然高声说道:“在下虽然得诸位暗中保护了十几年,不过,你们主要的作用,是为了要我替你们补上绢画,雕刻玉塔,但如你们伤了我的大哥、三哥,别忘了绢画和玉塔还在区区的手中。”
青衫人很冷傲,几乎是不愿正眼看人,但对黄元奇却是极为客气,笑一笑,道:
“在下是对黄兄帮忙,这一点,希望你黄兄明白。”
黄元奇道:“我知道,不过,在下现在已经用不着诸位帮忙了,其实,就目前的情势而言,阁下也用不着帮我的忙了。”
青衫人笑道:“黄兄的意见是,咱们一向尊重,现在,听听黄兄的意思。”
黄元奇道:“在下三哥的伤势如何?”
青衫人道:“不太重,只是中了在下的闭穴手法。”
黄元奇道:“哦!能不能立刻把他救起来?”
青衫人道:“可以,只要黄兄吩咐,在下立刻动手。”
黄元奇道:“好!先把我三哥救起来。”
青衫人神情冷肃地说道:“过去,把那位纪大侠救起来。”
捧剑童子,快步奔了过去,伸手在纪平身上拍了三掌。
说也奇怪,原来挣扎着站不起身的纪平,在中了那青衫童子的三掌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青衫人笑一笑道:“黄兄,还有什么吩咐?”
黄元奇道:“咱们兄弟的事,不愿别人插手。”
青衫人道:“可以,不过咱们要保护你黄兄的安全,只要事情不伤害到黄兄,咱们撒手不管,如是伤害到黄兄时,咱们再出手伤害对付那意图伤害黄兄的人。”
黄元奇摇摇头,道:“不行,由现在开始,我不用你们保护,也不许你们再跟着我。”
青衫人笑一笑,道:“黄兄如是坚持如此,咱们也不便多事了,只是玉塔绢画……”
黄元奇道:“玉塔绢画,可以交给你们。”
青衫人道:“好!咱们就这样一言为定,如是黄兄交出了绢画、玉塔,咱们立刻撤走所有的人手,不再派人追踪、保护黄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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