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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将她扶起,温声道:“我听十三说你受伤了,这么奔波,莫要忘了用药。”
梳香连忙道:“伤得不重,多谢少爷挂念。”
沈奚又看向云熙:“麟儿,过来。”
云熙微一点头,松开梳香的手,来到沈奚身边。
他生于荣贵,长于苦难,自小求生求存,双肩便有重负,沈奚从未将他当作一个孩子看,当即将所有的计划全盘相告。
申时已过大半,山里天黑得早,云端镶上金,透过树隙洒下,像滤去一层锐色,漫山遍野的霞光。
云熙听完沈奚的话,半晌没作声,片刻,他退后一步,撩开袍摆,对着朱南羡,沈奚与苏晋三人跪下:“麟儿多谢十三叔,阿舅,与苏大人这一路来倾心相护之情,舍命相救之恩,麟儿此去东瀛,一定克己勤勉,寸晷风檐,等有朝一日,麟儿长大了,一定回来与你们团聚,竭尽己能,让你们此生安逸顺遂,不必再操持奔波。”
说完,一丝不苟地磕了三个响头。
梳香看着这一幕,不知怎么,莫名想起多年前,朱麟有一回误食了枣花饼,中毒昏睡在宫前殿,好不容易醒来,她要把他抱去见沈婧,走在路上,忽然瞧见一枝梅开得极好,花色灼灼,即便在雪夜里也艳得惊人。
麟儿那时还小,还还说不出话,见到这枝头的梅,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让人去摘。
梳香记得,那枝梅是自己亲手为他摘下的。
麟儿得了梅花,开心极了,一直冲着她笑。
她本以为他会将这梅花留给自己,谁知到了宫前殿,才两岁的小皇孙跌跌撞撞地跑到沈婧跟前,认真地折下梅花,一瓣赠给沈婧,一瓣赠给朱悯达,一瓣赠给沈奚,一瓣赠给朱南羡,最后一瓣,赠给他的奶娘。
当时梳香就想,小殿下是这样好的孩子,她日后定要与太子妃一起,倾尽一生为他好,照顾他。
彼时的少爷与十三殿下接到小殿下的梅花瓣,说什么来着?
梳香有些记不大清了。
好像是什么木桃与琼瑶,又好像是什么相赠与相还。
倒是不负当年一诺。
离别在即,梳香看着已平安长大的云熙跪在朱南羡与沈奚身前,恍惚像回到许多年前的东宫,连满山霞色也温柔。
第245章 二四五章
蜀地虽四面环山, 锦州府一带却是平原沃野,自东门出, 越过田埂,便是四川行都司辖下的卫所。
卫所临着阜南河下游,因朱昱深率大军入川,河岸边, 单是军帐就绵延数里。
近午时分,锦州府布政使马录从朱昱深的帐子里出来, 撞见在外候命的都督府张佥事,四下望了两眼,见没人注意他们, 悄声道:“张大人, 您说陛下这是个什么意思?”
昨日一早, 朱昱深虽至锦州, 却未于暂作行宫的沁心园下榻,而是从东城门离开,与随行将士一起在都司外安营扎寨, 这倒也罢了, 今日天没亮,又召集川蜀一带府一级官员,亲下皇命, 将收复的安南设为交趾省, 建立云贵第十三道, 在川蜀一带设西南总都司。
更早一些时候, 左军都督府已亲自派人,将收复安南的喜讯以八百里加急传扬出去,单是锦州府,已有百姓涌上街道庆贺开了。
但布政使马录纳闷的不是这个,而是建立十三道与设立西南总都司。
这两样动作,无异于整改大随西南一带的军政版图,变动之大,简直吓死人。
张佥事道:“陛下圣心难测,岂容我等随意揣摩?”
“话是这么说没错。”马录见他打官腔,只好抛砖引玉,“但我听说,你们前一日在云来客栈,遇到——”往天上指了指,“那一位与苏时雨苏大人了?”
张佥事缄口不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马录贵为锦州府布政使大人,过了近两日才听说这事,已算慢的了。
马录将声音压得更低:“听说苏大人昨日都快出关了,被追兵从剑门山半道上拦了回来,苏大人说那一位陛下在马车内歇息,不准人叨扰,直到今早回了锦州府,有个胆肥的不顾苏大人拦阻,硬是掀了车帘,马车里坐着的竟不是那一位陛下,而是苏大人的护卫,姓覃。行都司那边当时就急了,田指挥使亲自带兵出川追人,不过——”
他说到这里,一顿,“张大人,我总觉得这事不大对劲,再结合今早陛下说令三十万大军进驻西南总都司,我琢磨着,会不会设立西南总都司只是个幌子,这三十万大军,其实就是冲着晋安陛下去的?”
张佥事听马录一开始还说得头头是道,到末了一个急转,险些令他一口气没提上来,先帝还活着本就是不可宣扬的秘辛,派三十万大军去堵朱晋安,是唯恐天下人不晓得此事么?
他看马录一眼,也罢,这位布政使大人实打实是个废物点心,怪道他与锦州府尹张正采共事多年,连张正采利用新政霸田牟利也没瞧出来。
张佥事于是笑了笑:“马大人这话有些离谱了,设立一个总都司要耗费的军资物力不可估量,岂容儿戏?”
马录一愣,听出他言语里的鄙夷之意,解释道:“张大人说的是,这不,蜀中局势复杂,下官一时被冲昏头了不是?就说昨夜,连国舅老爷沈大人都——
他话未说完,那头,朱昱深的帐子又是一掀,柳朝明与舒闻岚先后从朱昱深的帐子退了出来。
候在外头的一群官员见了首辅大人与侍郎大人,忙不迭行礼,御史李茕先一步上前,得问过柳朝明,回头与马录和张佥事道:“佥事大人,您是都督府的人,暂留在此等候陛下皇命;马大人,如今府尹张大人被停了职,锦州府不可一日无人,柳大人请您即刻回锦州府主持事宜。”
二人当即应了是,躬下身去,等到李茕又步去其他大人跟前交代明细,才直起腰,马录叹了句:“我可惨了,要回府衙。”
张佥事纳罕:“怎么个惨法?”
马录道:“张佥事,您想想,眼下在府衙里等候传召的是谁?是苏大人。苏大人当年在朝廷里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这一回去,保不定要与他打交道,可他如今是个罪臣,我若太礼遇,未免不合规矩,若不讲情面,又怕得罪了他。如果只是坐下来说说话还好,就怕遇着事。你说这张正采,怎么早不停职,晚不停职,偏巧在这时候停了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