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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差吃疼,弓下身去,朱南羡足尖在地上一点,借势踩上衙差的背,他的平衡力极好,如法炮制或借肩头,或蹬背腰,一路凌空踩着往来路而去。
众衙差被他这一通阵仗闹得不明所以,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个蒙着脸的竟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在打他们府尹大人的主意。
“保护张大人!”
暮夜中,也不知谁喊了一声,然而太晚了,朱南羡的身形已然掠到了张正采身边,长刀架在他脖子边,朝马车抬了抬下颌,吩咐:“卸匹马给我。”
刀锋冰凉,尖头一点已刺入肌理,温热的血滑下来。
张正采连发怒都顾不上了,双腿哆嗦着吩咐:“还、还不快给大侠备马!”
马匹很快备好,朱南羡抱着苏晋跃上马,同时收了刀,腾出一只手揪住张正采的衣领,要把他往马下拖。
十余名离得近衙差一看,这还得了?当即挥刀上来拦。
朱南羡在马上俯身,将手里揪着的人往他们身上一扔,打退一干人。
又握住另一人的手腕往下一折,夺了他手里的刀,刀抛至左手,横刃一挥,另一干人也被打退。
花朝夜,人们都去了城中阜南水岸。
马已疾驰起来,这一处街巷寂静,只有几株探出墙头的红樱枝开得热闹。
朱南羡将夺来的刀递给苏晋,回头看了看,竟有五六匹快马追来。
张正采与姚有材想必是横行乡里惯了,受了这等窝囊气,双目都气出了血丝,恨不能将他追回来大卸八块。
就凭这群废物?
朱南羡对苏晋道:“刀给我。”
手里的缰绳一头系在刀上,另一头打个结,抛向探出墙头的花枝,任马往前奔驰,感觉到花枝崩到极限了,将手里的刀一松。
长刀借着花枝回扯的力道,飞快回弹。
追来几人没弄清状况,看着一柄刀凌空向他们斩来,还以为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勒马躲避。
樱枝巨晃摇落一阵湘妃色的花雨,柔软的瓣借着风散落在苏晋的身侧眼前。
朱南羡见官差已被他远远甩下,却并不减缓速度,纵马穿过这场花雨,出了窄巷,来到水岸前,高喊一声:“船家!”
随即抱着苏晋下了马,在岸旁一跃,跳上一只窄身蓬船,扔了锭银子给艄公:“往热闹的地方划。”
这里是阜南水上游,再走一两里,就到城中赶花朝,放河灯的地方了。
而今锦州府内是有钦差的,今夜的事,无论是张府尹强抢民女,还是姚县令借着新政要分桑田的利,都是他们不占理,是以一旦到了城中繁华处,他们就不敢闹出动静了,想捉住他们,只能从长计议。
朱南羡站在船头,先将今晚种种因果想得分明,确定暂无危险了,才掀帘进船篷。
船篷内的矮几旁点着一盏烛灯。
苏晋就在这烛灯旁坐着,她仍有些怔怔的,听他掀帘进来,立刻抬眼来看他。
她与朱南羡不一样,三年了,朱南羡好歹知道她活着,只是误以为她在宁州,可她却以为他已不在了,只身伶仃亦如走过一条黄泉路。
就连此刻重见光明心也无法落到实处。
真怕是一场梦。
朱南羡轻声唤:“阿雨。”
苏晋的眼泪一下又落下来,慢慢淌满一张脸,可一直到朱南羡将她揽入怀里,熟悉的,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安定得让她知道这场梦惊不散,才敢啜泣出声。
她其实很少流眼泪,但眼下却怎么都忍不住。
就好像九岁那年躲在牛车里离开故居,独自在路边的树下哭了一日夜,一抬头,却看见阿翁好端端的站在眼前,说:“阿雨,阿翁还在,日后我们爷孙仍在一起。”
阿翁自始至终都没有来。
还好,这世上到底还有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她。
无论生,无论死。
船已划到闹市,两岸喧嚣声渐起,觉察出怀里的人已平息些了,朱南羡这才轻声开口道:“其实我……”
话还没说出来,苏晋轻轻摇了摇头。
她抬眼来看他:“这两日不说这个,好吗?”她一顿,又补充,“只这两日。”
其实他为何能活下来,苏晋大约能猜到,毕竟随宫里只有两个人有这个本事保住他。
可她还不想听,刚重逢,一旦与过往牵扯太多,恐一切又成镜花水月。
苏时雨坚韧清明了一辈子,这一刻真是难得的任性与软弱。
朱南羡看着她,熟悉的眼,熟悉的眸,盈盈闪动的睫如蝶振翅,清透的目光里映着他与火光。
心中涌上千般万般滋味,像是有谁将他沉淀了数年的思念从心底,从骨血一丝一缕地抽出来,再一笔一笔重新铭刻。
太多太深太沉,一辈子刻不完。
船外喧嚣更甚,已到最热闹的地方了。
艄公在外头问:“二位公子,要泊岸吗?”
朱南羡仍看着苏晋,那目光像要在他心里焚起一簇火。也不知怎么,他忽然反手握住她的手,没头没尾地问:“他们今夜能平安吗?”
苏晋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云熙一行人等。
不等她答,朱南羡又问:“只今夜,今夜,你是怎么安排的?”
目色灼灼,握着她的手掌越来越烫。
苏晋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垂眸轻声答:“人抢下来送去留杨街云来客栈,钦差就住隔街,云笙照林都在,张正采姚有材绝不敢惊动钦差,明日上值前,阿香姑娘与江老爷一行人不会有危险。”
朱南羡听她这么说,点头道:“好。”然后高声道:“船家,泊岸!”
两岸繁花迷眼,河里荡着灯,浮华未散,像星辰跌入水中还熄不灭浑身火,有姑娘唱对歌的小调儿,就有郎君来接,引来一阵阵起哄声。
这样的繁华都是这俗世间的繁华,是真切的,是凡尘的,是有心人的,偏偏不是他与她的。
朱南羡牵着苏晋的手,逆着人群往街尾走,入得一家不俗不雅的客栈,放一锭银子在柜台上:“要一间上房,一壶最好的酒。”
掌柜的出去看花灯了,客栈里只余一个小二,拾了酒,招呼着他二人上了二楼天字号,忙不迭也去外头瞧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