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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纵使敌多我寡,但金吾卫却不是寻常的六部守卫可比,三下五除二便将这些守卫扣在一旁,姚江自护卫长身上摸出钥匙,递给苏晋。
苏晋开了锁,伸手便把暗室的门推开。
暮已四合,暗夜初临,阴森的,带着些许潮味的血腥气扑面来袭。
借着桌案上的幽幽烛火,苏晋看清这间所谓暗室其实更像牢狱,长长的一条甬道,左右分了数间暗房,里头摆着各种刑具。
最近的一间暗房的刑架上似乎悬着一个人,苏晋心下狐疑,自一旁的桌案上端起烛台,往暗房里走去。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此人身上鞭痕累累,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完好的肌肤,右手五指也没了,可他胸口一起一伏,分明还是活着的。
这人的头原是低垂着的,却在听到响动的这一刻微微一动,而就是这一动,让苏晋觉得此人竟有些眼熟。
她将烛火凑近了一些,问道:“你是——”
那人蓦地抬起脸来,双目空洞地看着她,片刻,他张了张口,竟似从喉间发出一声暗哑的悲鸣,失了神智一般道:“我招,我什么都招!”
苏晋手中的烛台一下子落在地上,烛火接触到阴湿的地面,“嗤”一声灭了,她连退了数步,直到背心撞到牢柱上,才扶了柱子稳了稳心神。
她认出这人来了。
他正是那个早该死了的,尚书钱府的大公子,羽林卫副指挥使钱煜。
苏晋知道,钱煜这副样子已是生不如死,柳朝明亦或钱月牵保下他的命来绝不是为了救他,可他们用此酷刑,又想从钱煜嘴里审出什么?
然而她的思绪只恍惚了这一瞬便又回归正途,她记得自己来这暗室的目的。
苏晋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自地上拾起烛台,重新点亮,退出钱煜的暗房,往暗室更深处走去。
“你想做什么?”
这时,身后传来一个沉静而淡漠的声音。
苏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柳朝明来了。
随他而来的还有数名锦衣卫,他们手执火把,将这暗室照得灼目刺亮,仿佛丝毫不介意这所肮脏的,带着森森血腥气暗室曝于火光之下。
“在找钱之涣贪墨的实证?想为沈府洗冤?”须臾,柳朝明的声音竟带着一丝戏谑之意响起。
苏晋心下一沉,回过身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见柳朝明竟是笑着的。
他的笑极其柔和,置身于这夺目的火色中,整个人就像一枚华光千丈的玉。
可苏晋却在他眼底看到了讥诮之意。
她从没有看过这样的柳朝明,可有一瞬间,她竟又觉得,柳朝明原该就是这样的。
苏晋眸中有暗夜深湖,湖底已暗流涌现。
她问道:“钱之涣贪墨的实证,在哪儿?”
柳朝明唇角笑意不褪,清清淡淡唤了一声:“锦衣卫。”然后道,“将苏御史从这里请出去。”
两名锦衣卫应声,倒也没动粗,而是跟苏晋比了个“请”姿:“苏大人莫要让我等为难。”
苏晋没有作声。
她径自走到柳朝明身前,微抬起脸,将他眸中毕现的讥诮之意尽收眼底后,也回敬一笑,“柳大人还记得吗?”她道,“辨明正枉,拨乱反正,进言直谏,守心如一。”
然后她将笑意一收,清澈目色里惊澜忽现:“我要的正呢?!”
第107章 一零七章
暗室里阴冷潮湿, 柳朝明就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揶揄着道:“怎么, 你问我前没先问问你自己, 你的‘正’究竟在哪里?”
他自锦衣卫手里接过火把, 扫了他们一眼。
锦衣卫会意,自暗室退了出去。
柳朝明道:“匡扶社稷?救济苍生?那你今日在这又是在做什么?”他将火把置于角落里高架起的火盆, 一边漫不经心道:“前日言脩送来的卷宗你没仔细看吗?京郊有七品县令纵下人闹事,查到了鸿胪寺卿头上, 苏御史既这么大义凛然,怎么不亲自过问?仅打发一个七品御史前去问案就够了?苏御史莫不是忘了,察覈官常, 振扶纲纪才是你的本职, 而不是在这,在本官面前, 为你所谓的至交出口恶气。”
烈火自四角的火盆里蓬勃升起,将整个暗室照得通明彻亮。
柳朝明将火把往一旁的水缸里一扔:“再说了,沈青樾很无辜吗?他所犯包庇罪名不是事实?钱之涣贪墨税粮他七年前就知道,七年时间, 他从一名八品照磨节节高升自正三品户部侍郎, 手握把柄已不知几何, 足以参倒钱之涣,他却无动于衷, 为什么?还不是因一己之私想留条后路。”
“那沈尚书呢?”苏晋一字一句道, “沈尚书清廉不阿, 未行贪墨却被你与钱月牵诬蔑贪墨,柳大人可是要告诉我,栽赃朝廷重臣以平衡局势,也是身为御史的本职?”
“你既能说出‘平衡局势’四字,该知你我如今都在此局当中,为民生刚正清廉那是他为官本分。可抛开民生,自他拥立朱悯达的当日起,他利用刑部尚书的职权又做了什么?”柳朝明道,“身在这样的朝局中,谁都不干净,既自选了立场,那就成王败寇。今日是朱沢微得势,所以沈府遭难,若换作朱悯达称帝,怕是不将钱之涣曾友谅诛九族不能善罢甘休吧。”
苏晋道:“沈府遭难难道不是柳大人在里头推波助澜,沈尚书好歹刚正,柳大人身为御史如此行事,可配得上‘尽忠职守’四字?”
柳朝明笑起来:“忠奸二字与我何干?我是否职守又为何要与你分辨?是谁告诉你我柳昀就没有立场,就当在这时局中遗世独立?而你所谓的‘忠’又是对谁尽忠?苏时雨你扪心自问,你今日站在这里质问于我,不正也因你站在东宫的立场,在此之前,你竭力为东宫谋划,难道在你心中朱悯达就是明君,你对他尽‘忠’难道不是因为你与朱南羡与沈青樾的私交?”
“我所谓的忠,”苏晋目不转睛地看着柳朝明,“是忠于苍天,忠于黎民,忠于正道,忠于本心。”
“然后顺便忠于那个与朱景元极其相似的,暴虐的,永远将自家江山置于苍生黎民之前的储君?你不觉得虚伪盲从,不觉得矛盾可笑吗?”柳朝明道,“你怎么跟沈青樾似的贪得无厌?”